殷钰万万没想到灵云公主会要求嫁给自己,过于惊诧之下他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该怎样反应。
他想当即跪下向卫帝请求拒绝公主的这一提议,可是在灵云公主面前和众目睽睽之下,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明确拒绝的理由。比赛是他自己要求参加的,回答问题也是在卫帝的询问下、他想快点结束这比试一时口快说出来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巧合叠加在一起会使他的命运发生惊涛巨变。
叶皓真亦失去了一向的淡定,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
殷钰感觉自己头脑都快爆裂了,他第一次乞求般地看向卫帝,试图寻求支持。卫帝接收到了他急切的眼神,却半晌沉默不语。
无奈之余他终是跪下说:“陛下明鉴,臣参加比试和答题是为了尽一份臣子之心,彰显北卫对铁戎的友好之意,但臣并未真的敢有高攀公主的念头,请皇上明鉴,也请公主另择他人。”
灵云公主没想到会遭到殷钰如此直白的拒绝,她深褐色的美丽眼珠直直地看着这名自己颇有好感的俊逸青年,而他正一脸沉重地请她另择他人,一时间她的脸上真是挂不住了。
“殷大人!灵云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是否北卫朝的人明里说着要和铁戎议和修好,实际上却根本瞧不起我们么?”
说着,她的眼泪再一次滑落脸颊,这次却带着几分悲切的真实怒意。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屈尊纡贵地主动要求找一位夫婿,却没想到一再受到拒绝和冷遇。她坚强的外壳虽然仍在坚持,可内心已经狼狈不堪、落花流水了。她开始在想,也许,这次来北卫真的是一个错误。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妥协着草草而回,她的尊严、她的王族和部族都不允许这样的失败。
所以她只不停流着泪倔强地看着卫帝,一言不发,坚定和不容受到轻视的表情却表露了她的决心。
卫帝觉得很为难。
虽说选择了殷钰总比选择叶皓真和雍王要好,但是殷钰同样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很多秘密,一直以来也很会办事。
所以他的目光在流泪的灵云公主和跪着的殷钰间踯躅了许久,却终是无法决定。
最后他只好故作轻松、和颜悦色地说:“结亲是一件喜事,也是一件大事,灵云公主的择偶条件之前确实也没有完全地让我们知晓,如此这般的话,朕必须要好好考虑一番了,但请相信朕绝对不会让灵云公主在北卫受委屈的。”
所以这场“木阶塔”的比试,最终是悻悻而散。
离开后,殷钰来到卫帝的御书房前,卫帝却暂时没有见他。
不用说,卫帝也知道殷钰想和自己说什么,只是事关重大,他还得好好考虑一番。
殷钰求见卫帝未果,只好失魂落魄地先回到自己的家中。正在苦思该怎么摆脱这件事,却看到这些天间一直在和自己联络并汇报雍王在天邺城内情况的影卫分支首席,悄悄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房中。
“殷大人,您有心事?”这支影卫的首领姓潘名钥,近来和殷钰时常联络、听从指挥,此刻见他愁眉不展,故而有此一问。
“无妨,潘大人有事就请说吧。”殷钰强打精神,叹着气地说道。
“禀告殷大人,今日我前来找大人,是因为按您说的监视方式和手段,属下和队中影卫们似乎发现在雍王见过的人里面,有人和宋齐国有些牵连。”
“哦?”殷钰突然来了兴趣,“你们发现了什么?”
潘钥目光锐利地说道:“大人,是这样,本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雍王和天青盟的关系匪浅,这整个朝廷都知道。只是,属下发现最近见过雍王的一个天青盟的护法,这几日常常去一个叫做晏雅茶楼的地方。”
殷钰的目光投向窗边射进房内的细碎阳光,问道:“是那个茶楼有什么问题吗?”
“据属下们暗中观察,这座茶楼里日常卖的茶水和茶叶、茶饼等等,一直用的都是北卫国产的绿茶‘紫尖’,可是很偶尔的,每次在那人去过茶楼后,茶楼后院水沟里泼出的废茶渣,却并不是‘紫尖’,而是宋齐国独有的茶叶‘虹奎’。”
“可是这并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能说明这个天青盟的护法爱喝宋齐国的茶叶罢了。”殷钰看向潘钥说道。
“大人,并非如此。一开始属下们也是这么想,可是这个人最近去这个茶楼特别频繁,正因如此属下们开始紧紧跟住他和茶楼的人,却发现茶楼的老板定期和一名宋齐国的人见面,每次都还鬼鬼祟祟的,这才坐实了。”
“可即使这个茶楼的老板和宋齐国有所牵连,似乎也并不能直接说明那个天青盟的护法以及雍王两人和宋齐国有什么联系啊?”
“大人,属下敢这么说,正是今天的一次会面中,新来了一个宋齐国的人,而这个老板也拿出了天青盟独有的一样信物。”
闻言,殷钰的目光霎时凌厉起来:“此事非同小可,光是你们目击的话是没有用的,你们能保证拿住这些人吗?”
潘钥拱手答道:“属下已将他们之间的联络路数都摸清了,只要大人向皇上请示后,不日便可一举拿下!”
殷钰沉静看着他。心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这大半年来,自己为卫帝做了不少事,如果这次能够确实抓住雍王的把柄,那么在卫帝眼中显然是大功一件,或许更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让自己离开北卫去铁戎了。
打定了这番主意后,他又让潘钥将所有细节更详细地确认了一遍,心中一一记下,很快便出门又进了皇宫。
这次在门口向内侍通报了之后,卫帝把他召了进去。
而在他一五一十地向卫帝禀报了这次发现的这一线索后,卫帝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徐徐对他说:“殷爱卿,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但是暂时,你不用再调查下去了。”
殷钰有些吃惊,因为卫帝一向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凡事都爱快、准、狠地追查个清楚明白,但是雍王可能和宋齐国有关联这样的大事,他反而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莫非是另有隐情?
不过,卫帝并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而是转换话题直截了当地问起了他最抗拒的那个问题:“说起来,殷爱卿,朕想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必定不能娶铁戎公主的理由?”
殷钰闻言当即就跪在卫帝面前,恳切求道:“陛下,臣不能娶铁戎公主,也并不想离开北卫。”
“为什么?”卫帝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你得告诉朕一个理由。”
“如果说其他人是因为在北卫有家有口、根基深厚,不愿远行,那么你呢?你原本就是乱时而来的人,北卫没有你的家人,亦没有别的什么。至于权力、富贵,这些铁戎公主都可以带给你,而你作为北卫在铁戎的代表,权势、身份都可以得到,而灵云公主本人更是一名倾国美人。所以,朕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
殷钰越听面色越苍白,他跪着仰头望向卫帝:“陛下……我不想离开北卫……”
“给朕一个理由!”卫帝大声说道。
“因为我爱叶皓真。”殷钰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说罢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卫帝。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理由?理由就是因为我爱叶皓真。
她在的地方,哪怕是地狱我也会去,而她不在的地方,仙境天堂我也不屑一顾。
因为我爱叶皓真。
而卫帝的脸色瞬间变幻,他明丽的脸庞上惊讶、感动、愤怒、质疑等种种神色不停地在变幻着。
“可他是一个男人。”卫帝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声说道。
“我爱她。”殷钰避开了性别这个敏感的点,坚持说着。
“那她对你呢?”卫帝如同铁板般的面色终于有所松动,开始追问。
“她应该不爱我。”殷钰淡淡地陈述着事实,“可是我还是爱着她,我不需要她也爱我,我只想守着她,陪着她就好,在她身边,能看到她就好,哪怕能和她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片天空下就好。”
卫帝的心如受重击,心情奇异地退后了两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莫非你们这些乱时而来的人都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吗?”
殷钰的眼睛悲伤又温柔,仿佛流淌着光:“陛下,也许您不能明白,但是我们那来的人,在感情方面也并没有比这里要勇敢多少,我们重复前人的错误,我们遗憾错过彼此,我们隐藏自己的想法,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的。但是这次,我不想再隐瞒了,我爱她,不求您成全,不求您允许,只求您别让我离开去娶别人。”
卫帝渐渐地眯起了眼睛。
心间有奇妙的感觉在升腾,厌恶、感动、羡慕、妒忌,对,他确定自己在妒忌这个人,这个同样不被爱的人,这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人。
对比自己,他又想起了甘容,和那狂躁而对自己无比愤怒的一夜……简直像个懦夫……
啊,这一切,真是令人厌恶……
他的视线渐渐地凝聚在殷钰苍白的脸上:“殷爱卿,朕在想,或许朕给你赐婚,才是帮了你。”
殷钰瞪大了双眼:“不,皇上,陛下,您不能……”
“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出你的执念,不再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人。或许,你会发现,人生很长,并没有非他莫属的人,也许别的人也会很好。”
就像朕这样。
殷钰急切地跪行了几步,抱住了卫帝的衣袍下摆:“臣绝对不娶铁戎公主,请陛下不要逼迫臣,求求您。”
卫帝突发怒气一脚踹开了他:“铁戎公主美若天仙、聪慧尊贵,哪里不如叶皓真?而且她选择了你,你当是可以轻易回绝的吗?若是此时北卫和铁戎决裂,绝不是北卫可以承受的,你真当朕会为了你的这片不合时宜的真心,而让铁戎寒心、与朕为敌吗?!”
殷钰就着倒地的姿势,垂着脸一字一句地说:“所以,陛下,其实你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对不对?所以你不再让我追查雍王的事,是因为你已经决定派别人去查了,而我,不能知道太多,对吗?”
卫帝的面色一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殷爱卿,你确实很聪明,朕也很舍不得你,但是,和江山社稷比起来,个人的心意和幸福,都只是毫微之轻,不仅是你,连朕也是!”
殷钰的脸色已接近白纸,轻声说:“那如果臣执意不肯呢,陛下是否准备杀了我?”
“你敢威胁朕?!”卫帝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朕原本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人,你当真不想活了?”说罢,他看到殷钰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有再抬一下。
“既然如此,”卫帝冷笑着抚额,“或许朕应该让叶皓真去铁戎,能和北烨将军结为夫妻,想必灵云公主一定会满意的。”
听了这话,殷钰迅速抬头,大睁着双眼,任一滴泪从目中滴落,“皇上不必劳心了,既然要臣娶公主,臣娶了就是了,陛下不用再去打叶皓真的主意了。”
说着,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袍,准备往殿外走出去,却被卫帝指挥着几名侍卫拦住了。
“殷爱卿,你心绪不稳,朕实在不放心,不妨在宫内多住几天吧。”说着这话的卫帝眼中没有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