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帮助和掩护下,叶皓真躲避东燕官府的通缉变得容易了许多,她的易容和伪装变得更有说服力。一行人经常改装成不同身份的人,或合或分地通过了好几个检查的关口,很快,她终于顺利地离开了荷都。
可一路上,叶皓真都在暗自思索,今后到底应该怎么办。
向卫帝复仇吗?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
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如今只是一个没有力量的、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她绝对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带着几个同样逃亡的人去向一个帝王进行挑战。而且,莫子谦他们耿耿于怀、一心探寻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真相这种东西,有时只是人们借以支撑自己的借口罢了。
她相信卫玦,不代表卫帝相信。至于卫帝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卫玦,可以有一万个答案,大至江山社稷的稳定、自身统治的无可撼动,小至个人喜好乃至一点点幼时的私怨,都可以成为理由。
况且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去报仇呢?朋友?恋人?
也许为他去讨回公道也并不需要什么身份,也是她欠缺一份理智外的冲动、一份平静外的疯狂,一个必死的决心、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
而今,纵然在这个时代身无长物、没有牵挂,可她真的可以领着这几个已经失去了很多的人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吗?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可是,天下之大,她和这几个人究竟能去哪里呢?他们想回北卫,她知道,因为那里是他们的故乡、故国。
可要她回去北卫,除了满足他们的期望外,仿佛同样缺少一个理由。
如果要说有,那就是北卫后宫里还有一个甘容,以及北卫北境军营里的褚小桃,她们是她的朋友。
也好呢,也许还可以再见呢。后宫深深,甘容也许是见不到了,可是也许还能见到小桃,也许可以和她一起隐居在某处,过一段平淡而宁静的生活。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皓真在几天之后终于同意了莫子谦等人回北卫的建议。他们易装之后,一路通过了许多关卡,终于来到了两国国境边。可他们没有身份通牒、也没有其它的文书,要重回北卫,似乎还有些困难。
在众人的商议之下,他们花银子买通了当地的一个消息灵通人士,找到了一名盗贼为他们偷到了8本通牒,待他们进入北卫境内后,哪怕发现东燕这边遭窃的人报官,也难以追查到具体的人身上了。
进入北卫边境不久,他们继续隐姓埋名,打探消息,却很快被一个惊人的消息所震惊。这月,北卫朝廷昭告天下,说北烨将军的死因已查明,是被北卫军营中的宋齐国细作侍女褚小桃下毒所害,鉴于此女罪大恶极、导致北卫痛失良将,现将此犯女押送至皇都邺城,将于一月后处以凌迟之刑。
此消息一经昭告,自然是举国震惊。
原先都说英雄死于伤病,已令人扼腕叹息,而此次得知英雄竟是命丧于细作小人之手,怎么能不让人深恶痛绝?
而叶皓真看着大街上贴着的告示和议论纷纷的人群,感觉自己过于惊诧以至于简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卫帝要这样做。莫子谦等人之前告诉过她,说她的“死讯”被公布已有数月,可是为什么现在北卫朝廷还要公布这样一件显然是子虚乌有的事?还要昭告全国,处死与此全然无关的褚小桃?
“可能是个圈套。”在落脚的客栈房间中,莫子谦不无忧虑地说。
“难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叶将军可能没死的消息?”陈向泰同样猜测道。
很有可能,既然逃到了东燕的他们看到满大街的通缉令认为可能是她,这个消息或许也同样传到了卫帝那里。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消失了,消失前我的身份是个男人,在东燕被通缉的是个女人,而且我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拿我的死去杀一个无辜的人?”叶皓真觉得谜团重重,十分费解。
“或许,在看到画像之后,他也像我们这样,想到了你活着的可能性吧。至于性别,将军你原本就长相出众,并不是那么完全像男人的,如果不是卫帝和朝廷派来的,原本会怀疑这点的人会更多的……”一个青年军官有些迟疑地说出了真心话。
“可即使我有可能活着,但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我已经毫无动摇他、扭转时局的能力了,他何苦还要再设一个圈套,逼我出现?”
“可能因为你是知情人,他感觉你始终会是个威胁?”莫子谦皱着眉头猜测着。
叶皓真则面露迷茫:“可我该怎么办,即使这是个圈套,但是要杀小桃应该是真的,我究竟该如何处理?”
陈向泰急切劝道:“那卫祁并不见得确切地知道你是否还活着,也许只是试探一下,如果到了处刑的时间,你没有出现的话,他未必会真的杀了褚小桃吧。”
莫子谦等人沉吟不语,而叶皓真却无法这样乐观:“君无戏言,凌迟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施行的酷刑,比起脸面和威严,他哪里会真的在乎区区小桃的生死。”
说着,她的眼里浮起了氤氲的雾气,喃喃道:“真残酷啊,这个人。”脸上的神色却异常晦暗而坚定。
莫子谦看着她变幻的神情,似乎了解到了她的打算,有些迟疑地试图打断她:“叶将军,我等原先虽是说过想要讨一个公道,可那是在敌人在明、我等在暗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施的。但是如果现在明知道是个陷阱摆在眼前的话,那就得从长计议了。”
叶皓真却回头忧伤看他:“子谦,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怕死,可是我不能拿小桃的命来赌博和冒险,她真的会死的,那会让我比死还难受,我已经拖累了很多人,如今已经不想再拉上无辜的人为我去死了,包括你们。”
她深邃的眸子扫视了几人一圈:“各位,我想,我们该分别了。”
说着,她转身拿起自己的包袱想要离开,却被莫子谦从身后拉住了手臂:“将军,看着褚小桃去送死会让你比自己死还难受,难道让我们看着你去送死,我们就不会难受吗?”
“难受只是一时,会过去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小桃是我的朋友,救她是我的义务,不是你们的,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放开我吧。”叶皓真没回头,只是平静地说着。
“我不会放手的。”莫子谦只这样回答。
叶皓真不得不扭头,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认真沉稳的脸,晶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下了脸庞:“傻子,你是不是傻?”
“就为了一个真相,你们已经失去了所有,好好的前途都断送了,有家难回,有国难安!你们还有未来,和我不一样,你们明白不明白!”叶皓真流着泪大声斥责道。
莫子谦却没放开她的手臂:“将军,子谦活到20多岁,一直稳重自持,从未放纵随心,到现在感到心内曾起波澜、激荡不已的事唯有两件,第一件便是16岁时从军遇到王爷,第二件便是追寻王爷和你的下落,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子谦并没有一日后悔过。”
他秀气的脸有些天没有刮过了,细细的绒毛长满了脸颊,这是一张年轻诚挚而令人动容的脸。叶皓真不管不顾地想从他的手里扯出自己的手臂,扯了两下却没扯动。
怒极,她上前重重捶打了一下莫子谦的胸口:“一直看你最稳重理智,没想到竟是个傻子,跟着我能有什么好结果?……”
“将军,我们不傻,我们都会跟着你的!”其余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一样是前路莫测,我们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还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们这样宽慰叶皓真道。
她只摇着头慢慢放下拳头,捂住脸痛哭起来。
她已经坚强了太久,不断地被逼迫,不断地失去,不断地承受痛苦,她一点也不想再拖累他人了。
这些傻子!这些傻子!
不行,不能这样,得想个法子骗过他们。她打定了主意,低着头很快停止了哭泣,最后她用力用手抹干了脸上的泪,抬起头无言地望着他们。
半晌后,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继续帮助我去到邺城吧。”她目光坚定地说。
莫子谦、陈向泰等人以为她同意了自己继续跟着她,便也心中既轻快又沉重地答应了。
确实,在互相掩护下,他们一路走得颇为顺利,10多天后便到了邺城。
叶皓真再次踏入这座皇都之际,心中不禁五感杂陈。
第一次来时、第二次来时、后来来时,以及这次来时,心境都是不同。如今,在物是人非的风景里,命运的指尖又轻易拨弄着一场冰冷彻骨的风雨。
长秋宫。
在甘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卫帝只吩咐御医、宫人们小心伺候着,自己则并未出现。直到过了十多日,卫帝才过来看她。
甘容的头痛症并没有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而呕吐恶心感却日渐加重了。也因为心情的压抑,她这些时日间消瘦了许多,脸色憔悴、神情萎靡,所以哪怕是卫帝来了,她也打不起精神去装作殷勤地问候。
卫帝进来时本心情不错,可在屋子里一转,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冷淡态度,于是只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说了句:“你好生养着吧,朕会再来看你的。”便欲离去了。
甘容却突然开口了:“皇上,今日看您心情不错呢,可是有什么好事吗?”
卫帝明亮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自然是你孕育了龙胎的事,让朕很高兴。”
甘容闻言不禁微笑起来,语气分外低软温柔:“是吗?真好。另外,臣妾想问皇上,您可曾想到了什么妙计,逼您心头的那个人回来了吗?臣妾原本在想,这时候怀孕,是否会打乱了皇上的计划,正为此忧心不已呢。”
闻言,卫帝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你好好养着吧,不必胡思乱想,再怎么说,你也是朕的女人,又怀了龙裔,朕不会亏待你的。至于那件事,朕自然有别的法子,你不必挂心了。只要她确实还活着,那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们见面的。”
他明丽的面容上有一丝愉悦而残酷的笑意,他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会,满意地看到她强装镇定的表情慢慢出现了丝丝裂缝,却并没有再久待,只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