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与老爷子对视，老爷子拿起茶杯，慢吞吞地啜了一口普洱茶。厚重的茶香在客厅里弥漫，沈紫薇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为自己和顾然泡了两杯茉莉。
即便顾然的眼神已经降到了零下，老爷子还是岿然不动。
良久，顾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端起茉莉花喝了一口，他其实不怎么喜欢香味逼人的花茶，只是沈紫薇喜欢这个，他又懒得再泡一壶，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还能品出点好来。
老爷子也松了一口气，同时暗暗心惊，他年轻时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可惜那是仗着刘家的势，所以刘家衰败之后，他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么嚣张，收敛了不少，即便借着顾家的势又东山再起，也不会跟年轻时一样莽撞。
他年少气盛，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所谓的青年才俊，但没有哪一个能有顾然这般气势，那一眼之下，他毛发悚立，肌骨冻结，差点就要绷不住而露怯。
老爷子心中赞叹，也对自己即将提出的计划多了一些信心：“我这次来，想要跟你谈谈悦凌的事情。”
“你恨不恨顾俊烨？”
顾然有些诧异。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他：“你恨不恨他？”
顾然心里隐隐生出一个猜测，斩钉截铁地回答：“恨。”
如何不恨？
顾俊烨不喜欢动用武力，却喜欢家庭冷暴力，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家里的书房就是他的噩梦。一旦他做错了什么事，顾俊烨就会惩罚刘悦凌——是的，不是惩罚他，而是惩罚刘悦凌。
他会逼迫刘悦凌坐在自己旁边，蒙着眼睛，背对着墙壁，听着他一枪一枪射击墙壁。子弹在墙壁上炸开，灰尘砂石漫天飞舞，粒粒击打在人的背上。开枪的声音那么近，叫人分辨不出距离，仿佛死亡就在耳际。
每一次惩罚，刘悦凌都会崩溃很久很久。
但是她没有疯掉，她咬着牙活下来，活到顾然成年，活到顾然竭尽全力地长成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正常，甚至是年少有为的人。
然后终于有一天撑不住，结束了痛苦的一生。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了家族利益，同意让悦凌嫁给顾俊烨那个畜生。”老爷子毫不避讳地在顾然面前直呼他父亲的名字，明显已经怒到极致，“之前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想让悦凌葬在哪里，我当然想让她回到中国，但怕你也跟顾俊烨是一路货色，所以才说听你们的就好，但是你既然敢跟他吵架把悦凌带回来，这事儿就是我欠你的，你要是想跟他报仇，别的不说，我肯定鼎力支持。”
他是刘家嫡支次子，地位尴尬，没有大哥那么受重视，也没有小弟那么得宠，家族大义层层压下，加上父母老泪纵横的劝说，一向骄傲的大哥委曲求全，终于让他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眼泪算什么，刀子捅在谁身上，谁才会知道痛。
下午，顾然亲自开车带着两位老人去公墓祭拜刘悦凌。
恰是一个好天气，稍微有些热，但深山里总归阴凉不少，反而显得刚刚好，林立的墓碑在阳光下反射出灿烂的光，明明是天底下最安静的地方，无端给人以热闹的感觉。
顾然引着两位老人来到了刘悦凌的坟墓前，他并没有买什么独门独户的墓地别墅，也没有买花里胡哨的艺术石碑，只是买了一块朝阳的普通墓，黑色的墓碑上刻着碑文：慈母刘悦凌之墓，儿顾然泣立。
这里定期有人打扫，因此显得十分整洁大方，坟墓旁的两棵青松是顾然亲手种下，如今虽然没有长大多少，但生机勃勃，明显是得到了不错的照料。
“之前，妈一个人在意大利呆着，我怕她死后寂寞，挑个热闹的地方。”顾然草草解释了一句，“您二位自便吧，我下去等着。”
他冲着墓碑鞠了一躬，转身快步下山，回到了车子里，点了一根烟，开始发呆。
顾然其实很少抽烟，等到沈紫薇怀孕，就更少了。他点燃一根，并不抽，只是出神地看着白色烟雾袅袅腾起，充盈了整个车厢。
一根香烟燃尽，顾然打开窗户，又打开空调，机器勤恳地工作着，把车子里的味道散了个干净，山路上也隐约能看见刘家二老的相携而来的身影，他把车开过去一些，方便两人上来。
二老并没有提刚才说了什么，顾然也没有问。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到沈紫薇，想要抱着她，寻求一些安慰。
结果就是顾总这一路开车开得飞起，紧紧压着超速线，黑着脸冲上了楼，徒留两个老人扶着对方晕头转向地走进来，被小兮赶紧扶住。
沈紫薇正在偷吃冰淇淋，见顾然旋风般地刮进来，下意识就想躲，结果被一把搂住，不由分说地吻下来，亲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沈紫薇喘不过气了，顾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舔了舔她的唇角，面色不善：“巧克力味儿的。”
可怜的沈紫薇气喘吁吁，无力地砸了他一下：“你干嘛呀？”
顾然无法跟她解释自己刚才在墓地突然感受到的寂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余下皆是虎狼环伺，只道：“看见你偷偷吃冰淇淋，居然还想躲。”
沈紫薇瞬间有些底气不足，她肠胃不好，顾然就不许她空腹吃冰淇淋，但是她实在是馋得不得了，加上顾然不在家，软磨硬泡地从小兮手里磨来了冰淇淋，没想到刚吃了两口，顾然就回来了。
被逮了个正着，沈紫薇讨好地蹭了蹭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顾然方才的不正常：“我错了，不要生气嘛。”
顾然与她对视一会儿，终于破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吻了下去，沈紫薇自知理亏，软软地缠上来讨好迎合。
沈紫薇喜欢的冰淇淋果然很好吃，巧克力的味道浓郁香甜，引得顾然留恋不舍，一再品尝，即便怀里的人一再推拒也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