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带着阿牛,谢绝了村民的关切,把自己关在屋里。
桌上是写了一半的试卷,织机上是织了一半的花布。孩子坐在床头抽泣,宛娘呆呆站在屋子中间,先前的和美景象就像美丽的泡沫,被戳破了。
借来的,终是要还的。
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流了满面,身子晃了晃,栽倒下去。
之后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阿牛习武、长大、离家,村民搬迁,宛娘独守,丈夫的骸骨被悄悄送回……
天纨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宛娘静静躺在面前,呼吸均匀。天纨却突然不能看她那苍老的脸。
若是按时间推算,宛娘此时也才不惑之龄吧。
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梅公子是谁?
云映国中,天纨从未听说过“梅公子”的名号。而那马上人的口音,天纨皱了皱眉,不是云映国的人。
他们要找的孩子是阿牛吗?可从宛娘夫妻的对话看,又不是。而那个孩子,似乎才是那群人最终的目的。
次日清晨,张大夫又来了。
任汝默还好,已经醒来,除了身体活动不便,精神倒好。
而宛娘,伤势过重,人又年迈体弱,那一夜的身体的折磨与精神的刺激,令她彻底垮了。
一连三日,宛娘都迟迟未醒,在梦中,不断呼唤儿子的名字。
“阿牛,阿牛……”
张大夫摇着头:“怕是不好了。可惜,可惜,她还是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儿子。”
“也许阿牛已经不在了,不然怎么会不回来呢?唉……”
“宛娘真是太可怜,人生唯一的愿望实现不了,若是这样去了,该多么遗憾啊。”
“阿牛,阿牛……”
“阿牛,阿牛……”
天纨知道,阿牛,是支撑宛娘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了。
见到儿子,她的人生,就会毫无遗憾了吧。
那么……
天纨突然浑身一凛,
无憾,无憾……
他,是否可以给宛娘这个无憾呢?
这一日,山雨初歇,正是夕阳徐下时分,其时天宇方沐,山峦清净,晚霞夕峦,相映绚烂。此刻,几缕未尽的雨丝拂来,一派空翠的水气飘落,村舍庭上,和润阴凉。
天纨在小院里煎药,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天纨回头,任汝默披了件衫子,斜倚在门边,朝他淡淡微笑。
“任兄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天纨搁下扇子要去扶他。
“我好多了,整日躺着也是烦闷,谢弟可愿与我走走?”任汝默来到他身边。
天纨想了想,点点头:“只是不能走远。”
任汝默笑着点点头。
两人顺着村民日常走的小路漫步,一时无语。不经意间一抬头,前方一条长河安静淌过。
任汝默站在河边望着不远处村舍的炊烟袅袅,对天纨说道:“早先听宛娘讲,你背着我,在雨夜里敲响了她的门。那时你也伤得不轻,十分狼狈,走路都已勉强。谢弟与我也算萍水相逢,却救我于危难,我在想,若是夏弟一走了之,也许此时我命已休已了。”
天纨淡笑道:“任兄这样说可就错了,倒是我要问问任兄,你与我萍水相逢,为何却愿去皇宫搭救我,明知这是大罪,有性命之忧,却还是义无反顾。”
任汝默微微一笑:“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总不能见你涉险。”
天纨点点头:“所以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任汝默叹了口气:“我记得谢弟跟我闲谈时,无意说起一些旧事,仿佛有些不如意。愚兄虽一届俗人,但尚有几分能力,也许能解你心中忧烦。”
天纨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眼前景致,黯然道:“我此生是有大不如意,却非人力可逆转。这次下山,要寻找《观心法》上卷,可唯一的线索断了,还连累了任兄,我实在内心有愧。”
他顿了顿道:“其实说实话,此刻对于未来,该如何做,怎么做,我也一点头绪全无,只能静待时机。”
任汝默拍拍他的肩膀,狡黠一笑:“谁说没有线索?”
说罢递上那个他们用命换来的小盒子。
天纨摇摇头,但还是打开了。
盒子里当然不会是功法,然而却是一只精巧的碧霄色香囊,刺绣了十分繁复的仙鹤图样。
香囊里面是一个牙白色的透雕骰子,里面团了一绺秀发,缀满了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天纨有点尴尬,果然是“葬心处”。
“这骰子,是用深海巨鲸的骨头制成的,有微微蓝色。这红豆有香气,乃是落霞山独有的香珠,仅供云照皇室。”
任汝默见多识广:“据我所知,这样珍贵的小物,绝不是民间所藏,而是皇室所有。这个皇室,就只有云照国。”
“你这么确定?”天纨挑挑眉。
任汝默很认真地点点头。
“所以你断定,那位师伯的爱人在云照皇室。他如果去寻她,就会在云照国。”
任汝默再度点点头。
“那就是说,我要去云照国?”天纨瞪大眼睛。
任汝默继续点了点头。
天纨深吸一口气,陷入纠结。
“谢弟,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任汝默突然改变话题。
天纨眨眨眼。
“当日在夹壁中,我说过,如果这次可以化险为夷,我欲与谢弟结拜。”
他目光灼灼:“不知谢弟是否愿意?”
天纨微笑道:“蒙任兄不弃,我自然是愿意的。”
言语中有掩不住的欢喜。
又有些羞涩道:“不瞒任兄,我幼时慈母见背,心中的至亲只有师傅和一起长大的师兄。此刻任兄愿与我结为兄弟,一时喜难自胜,还望任兄不要见怪。”
任汝默愣了愣:“为兄家慈也在前几年驾鹤西归,我倒颇有几个兄弟姐妹,只是没一个可以交心。我也是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比兄弟还要亲上几分。如今见与谢弟一见如故,又患难与共,可是不一般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