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儿之后,柴荣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他满腹狐疑地望着端木元,奇怪道:“那你怎么发现这其中的奥秘的呢?”
端木元嘴角微微敛起,坏坏一笑,说道:“你不也说我是天生之才吗?”
柴荣半信半疑地沉吟了片刻,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是油滑的狠,嘴里的话你得挑着听,十分话能够三分可信的就算是烧高香了。而且现在关于端木元怎么看懂这天书的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掌握了看懂天书的方法,接下来只要细细研究便可,至于端木元所说的后面那几层,柴荣却是并不奢望,他跟随师父李淳风多年,深知月盈则亏的道理,一件事倘若过于追求圆满的话,最后反而会过犹不及。而且他这个人极有自知之明,这也是李淳风在那么多徒弟中最为看好柴荣的原因,他对自己的资质和能力有一个十分准确的认识,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办不到。
柴荣抱着那本天书坐在椅子上一会儿靠近自己,一会远离自己耐心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惊人,太吸引人,很快他便知别说是后面几层的内容,倘若能够将第一层的内容研究透彻的话,那位极人臣便已经不在话下了。
端木元靠在窗边,连打了两三个哈欠,这一次倒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是有些疲惫了。他躺在床上对柴荣说道:“老柴,我睡了啊!”
柴荣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摆了摆手,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端木元微微一笑,又打了一个哈欠,实在是太困了,他倒在床上微微闭上眼睛,那困意立刻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一条红色的火龙将暗黑色的海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那是海底的熔岩,端木元睁开双眼,此刻自己正悬浮在海水之中,手中紧紧握着那口重铸的寒龙刀。
“元哥……”一个声音传进了端木元的耳朵,端木元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熔岩奔涌的地方立着两个黑色的身影,他以最快的速度向那个方向游弋了过去。身影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那两个人正是凝华和独孤冷。
只见凝华身上早已经遍体鳞伤,独孤冷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匕首抵住凝华的脖子,嘴角微微上敛,露出狰狞的笑容,这笑容让端木元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与此同时,独孤冷握着匕首的手轻轻一划,鲜血瞬间从凝华脖颈的伤口处流淌了出来,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端木元紧握着寒龙刀向独孤冷的方向猛扑了过去,可是当他到了独孤冷近前的时候,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忽然自己脚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深渊,这个深渊像是一张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吞噬的大嘴,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控制,正在被吸入到这黑色深渊的最深处。
他拼命的挣扎着,可是这深渊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根本无法挣脱。而与此同时端木元的耳边响起了独孤冷那得意的笑声,这笑声中带着一股子邪魅,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你在哪?你在哪?”端木元一面挣扎,一面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端木元,你和我之间的账要算个清楚了!”独孤冷阴冷阴冷的声音似乎没有经过端木元的耳朵而直接进入了他的大脑。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发现此刻自己依旧躺在驿站的床上,原来刚刚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可是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以至于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端木元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在海底那一役之后,这个噩梦便一直如影相随,他双手捧起那口寒龙刀,轻轻将刀拔出来,寒龙刀在烛光下灼灼的闪烁着幽蓝色的光。那一战虽然端木元成了最终的胜利者如愿得到了这口寒龙刀,但是他却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这种交换真的值得吗?
每每想到那一夜的事情,端木元总是觉得心头一阵剧烈的酸楚,他总是习惯性的将这种酸楚归结于凝华的死。可是他很清楚,这种酸楚的程度绝不仅仅是因为凝华,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独孤冷。他到现在始终也弄不清楚对独孤冷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他们是死敌,这就像是上天注定的一般,自从他出现在那片海滩就已经注定了,不,端木元摇了摇头,应该说自从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端木元生在海盗之家,而独孤冷却生在赫赫有名的独孤家族。
这种完全对立的出身便注定当他们在海滩相遇的时候一定会发生冲突,独孤冷恃才傲物,武艺超群而且又是世家出身,基本上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而端木元生来便生活在海上的自由世界,桀骜不驯,这两个人一碰上,那场冲突完全不可避免。独孤冷抓海盗天经地义,端木元为求自保拔刀自卫,地义天经,所以两个人都没有错。
而命运就像是觉得两个人单单只是死敌还不够,对,完全不够,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无趣了。于是莫名其妙的,端木元竟然斩断了那口寒龙刀。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的命运联系起来。接下来独孤冷杀掉了凝华的父亲,将其打入死牢,而端木元却在死囚牢中认识了林渡人,得到了重铸寒龙的办法。
面对鲛人,这两个人勠力同心,面对海盗,他们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有一句话叫最了解你的人,也许就是你的死敌。这句话用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端木元曾经问过自己,倘若让他杀掉独孤冷他能办得到吗?他的回答十分坚决,能。但是当他们在海底的时候,端木元明明有许多机会,毕竟那海底是属于自己的世界,独孤冷完全不是对手,不过最后端木元却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招,那就是拔掉独孤冷的呼吸器,然后全部听天由命。
本来做了这一切他应该高兴了,但是独孤冷生死未卜,却又让他心中惴惴。他知道这种惴惴绝对不仅仅是处于仇恨,还有一层,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直到当他看见朝廷的那封急件的时候,他揣测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独孤冷绝对没有死。但是他究竟在什么地方?独孤冷,如果你真的活着的话,我们一定还有一战,就像上次一样,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端木元想着收刀入鞘,而这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细微的鼾声,他顺着那鼾声的方向望去,只见柴荣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下面压着的正是那本天书,窗子敞开着,带着微微凉意的夜风吹在柴荣的身上,端木元摇了摇头,站起身随手拿过一件衣服,走到柴荣身边,披在他的肩头。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这微凉的夜风吹走了白天的燥热,也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伸了伸懒腰,缓缓迈步走到了窗口,今夜月朗星稀,朔月高悬在半空中,清凉的月光洒在驿站之中,将整个驿站照彻的简直如同白昼一般。该睡了,明天还要赶路呢,端木元打着哈欠,正要回到床上,忽然他似乎瞥见了什么。一个危险的念头瞬间冲进了端木元的脑海,他急忙扭过头向窗子下面望去,一瞬间端木元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的那口寒龙刀,轻轻用力,随着轻微的“嗤”的一声,宝刀出鞘……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不仅仅是对于端木元,还有那个他一直挂怀的人——独孤冷。坐在海边悬崖的那块石头旁边,独孤冷手中握着半瓶酒,这是从火山庙山下镇子中买来的一瓶渔民喝得劣质烧酒,极冲,拉嗓子,但是酒味很重,酒劲很强,之前他只见过下等军官偷喝这种酒,而他却对此从来嗤之以鼻。可现在独孤冷却爱上的这种烈酒,不像西域的葡萄酒那般缱绻,少了剑南烧春的婀娜,却来得直接,来得清冽。
拿起酒瓶,仰起头,烧酒入口,从嘴里经过喉咙,那烈酒就像是一团火一样一直灼烧到胃里,让人好不痛快。放下酒杯,海风吹来,将那烈酒的热气散尽,这一冷一热,不知是眼前的夜景,还是这烈酒的酒性的缘故,独孤冷已经有些微醺。他轻轻拍了拍旁边的那块石头,想当初他和端木元二人被数百海盗堵在火神庙中,两个人一鼓作气,绝地反击,一直将那群穷途末路之辈追到此处,打回海里,最后二人精疲力竭地躺在此处,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石块之上,这对平日的死敌,那时却宛若是生死弟兄一般。可现在两个人再次成为了冤家仇人,独孤冷一阵唏嘘,心中一阵悲凉,再起仰起头喝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
独孤冷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望着身后的那座火山。数日之前一行人已近回到了火神庙,说来这一路上独孤冷也是奇遇连连,首先收付了一众渔民,最开始只有三个人,可谁能想到当他们回到火神庙的时候,这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十多人。
这多住来的人大多数都是被海盗,鲛人和府兵逼的走投无路的渔民。后来的事情就更加的匪夷所思了,沿途独孤冷竟然带着这些从未打过仗的渔民遭遇到了海盗,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独孤冷一马当先,那些跟着自己准备当海盗的渔民们见到这些示弱仇敌的海盗更是奋不顾身,一众十几个海盗,竟然就在顷刻之间被全歼,而且夺得了海盗的大船,虽然这条船不算很大,但是毕竟聊胜于无。
独孤冷想了想不禁微微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在短短的数日之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之变。从一个未来可期的少年将军,堕落成了现在的海盗头目,而最让他自己感到诧异的是他对于这种身份的变化竟然能这么快的适应,而且泰然处之。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火辣辣的烧酒,长出一口气。
不过现在最让独孤冷发愁的依旧是那火山熔岩池中的那黑色盒子,回到火神庙的第一件事便是再访那座熔岩池,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但是正如当日他和端木元所讨论的那样,想要过去拿到那个盒子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但是里面的东西就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的驱使着他,是的,那是一条用玄铁制造而成,制作精良,内有乾坤的假肢,倘若真的能够得到那副假肢的话,或许便真的应了那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是现在最难的就是如何能拿到那副假肢,他又想起当日明洞大师的那句话,非万念俱灰之人根本无法得到。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搀着绷带的断臂,脑海中回忆着这数月以来的境遇,难道此刻自己还不是万念俱灰吗?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独孤冷醉眼惺忪地扭过头向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他狂奔而来。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近,独孤冷很快便认出这马上之人正是当日最先收的渔民武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