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与丰盛天下有来往的掌柜寻着哀乐声纷纷赶至慕容府进行吊唁。他们不是真的心性凉薄,而是实在是被那惨状给吓住了。如今看到慕容家肯为盛家出头,自然觉得有了依靠,便纷纷赶了过来。
郦娘面色肃静,从早上踏进屋门,便安安静静的跪坐在盛天的棺木旁。没有哭喊更没有胡闹,只那样跪坐着,垂着眼,没有表情。
盛逸云担心郦娘,却也只是无奈的叹息。
生离死别,不是言语的劝慰就能放开的。更何况,此时自己尚且放不开,如何去劝她放开?
前来吊唁的人,来了去,去了又来,盛逸云看着他们或真或假的眼泪,听着近乎麻木的劝慰,生出满腹苍凉之感。
时至晌午,慕容管家领着宾客到别院去用饭,这边才安静了下来。屋里只有盛逸云和郦娘。盛逸风年纪小,梦之身上有伤,便带着他去了望月楼。
“郦娘……”盛逸云起身倒了一碗水,走到郦娘身边,递给她,“您用碗水吧……”
郦娘抬头木然的看着盛逸云,眼里蓄着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先生……这才多久啊……我第一次离开他,怎么就成了永别!”
盛逸云听着郦娘凄然的话语,蹲下来,抬手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父亲走了,即便您再伤心,他也回不来了。风儿还小,您……”再也说不下去,这样劝慰的话,再多一个字他也说不出来了。
郦娘的泪终于还是滑出了眼眶,看着眼睛红肿的盛逸云,哭泣着说道,“您如此劝我,我又该怎么劝您呢?先生……我站不起来,请您扶一扶我,我……我想看看他……”
盛逸云将碗放到地上,一手绕到郦娘背后,一手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抱扶起来。
郦娘不知是跪坐的久了,还是伤心惊惧的狠了,颤着腿,全身几乎靠在盛逸云的怀里才勉强站着。迈腿走到棺木边,扶着棺木,探头看着躺在里面的人。
还是那个人,却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您一梦到来世,来世里,我该去哪里找寻您呀……
盛逸云见郦娘压抑着哭泣,怕这样下去伤身,拍拍她的肩膀道,“哭吧,喊也好,骂也好,都任您……”
郦娘的泪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盛天,忙抬手抹掉,再仔细去看,如此沉默的重复着。
盛逸云终于忍不住,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多了心酸和心疼。
慕容清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人抚棺而泣的情景,心里也跟着一酸,红了眼眶。
管家跟在慕容清书后面,端着食盘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慕容清书抬手擦掉眼泪,低声说,“夫人、贤侄,进些饭吧。莫要坏了身子。”说罢摆摆手让管家将饭菜端进去。
盛逸云和郦娘擦掉眼泪,双双回身。对慕容清书行礼答谢后盛逸云才扶着郦娘走到桌前。看着管家将饭菜布好后退下去,将筷子放到郦娘手里,低声对她说,“多少吃一些,就算是为了风儿。”
郦娘握住筷子点点头,垂眸吃饭。
慕容清书看看许久没有坐下的盛逸云,叹声道,“贤侄,借一步说话。”说罢先转身走了。
盛逸云实在没心思用饭,就跟着慕容清书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东南角的一棵梧桐树下,慕容清书待盛逸云跟了过来,对他说道:“龙谷那边我已差人通知了。仙公已在来的路上。珞城里也差人送了消息,孝贤公主也在来的路上了。暮国回来的消息……”慕容清书叹口气,“暮君与暮安公也在来的路上。至于王城……送不送消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盛逸云听完,自然知道慕容清书心里是怎么想的。
以如今的形式,世间是没有慕容泓灏这个人了。若是他得了消息赶来,于理不和。可是即便他是太子昊,盛天也是他的舅舅,他若不来,于情不合。
盛天的真实身份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可是当年的王旨还在,无论于情还是于理,他都没有来的理由和资格。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告诉他。可是他日后知道了,该是怎样的寒心啊。
除却一切,盛天对他有养护之恩,他却到最后都没有来送一程,日后,他怎么原谅我们的隐瞒,怎么原谅自己的错过。
可是,他若来了……
盛逸云头疼欲裂,实在不想再多思。深呼吸后,抱拳对慕容清书说道,“不要告诉他。他在那里定然也是多有为难。便不要再给他增添负担了。”
慕容清书连连叹息,“日后他若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呀。”
盛逸云摇摇头,声音里满是坚决:“一时的难过总有好的时候。”
慕容清书看着盛逸云,见他眼底坚决,点点头,“他没有看错你。”
盛逸云抱拳又行了礼,“劳烦世伯了。逸云先告退。”
慕容清书看着盛逸云转身走了,还是忍不住连连叹息。
面对家门横祸,他还能如此冷静,即便是男子,也只能到如此地步了吧。
这样的女子,后位如何,就是君位王位也是配得起的。
苏沐晨心急如焚,不断的催促着马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阙清看着苏沐晨着急的样子,心里无奈。一别才几日,自己还没有回到东青,便碰到了匆匆奔往锦城的苏沐晨和落仙。得知了盛府的事时,当即便决定跟他们一起折回南国。几人就换上了阙清的马车,一起赶往锦城。
这一个日夜马车一刻不停,苏沐晨却还是觉得慢。他此刻只是想象着盛逸云痛失家人,举目无靠的样子,心口就疼的受不住。他想快点赶到他身边去,即便只是陪着他,也能安心。
落仙一直垂着眼,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紧紧握着楚琼羽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他些许的情绪。
楚琼羽一直断断续续的低声哭泣,靠坐在落仙脚边,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的发呆。
阙清看着众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生离死别虽为人之常情,可是淡漠的总是无关紧要的人。真正的亲人,只怕早已心疼死了。
这一路的奔波,虽然有几个人同行,可他们的心,却早都不在这里了。
文思齐刚刚回到王城,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慕容泓灏请进了东宫。他一路脚步匆匆,穿过重重宫门,走进王宫深处。走到东宫门前时,他略微止步,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去。
淑雯领着文思齐走进书阁便退了出去。
文思齐看着淑雯退下,才往书阁里走去。
书阁很深,左右摆放着满满的书架,光影穿过书架明明灭灭。文思齐一路走去,就好像是穿越了时光一样,心底的不安渐渐平息。
一路走到了书阁最深处,才看到那个站在窗前的人。
他紫衣华美,背影清冷,即便只是静立着,周身已是俾睨天下的气度。他已经是这个王宫、这个江山新的布局者,他将是这个天下新的王。而那个湖畔烟雨里多情恣意的定轩公子,早已在众人的一场梦醒里,消失不见。
文思齐轻轻走到慕容泓灏身后,跪地俯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慕容泓灏没有理他,仍旧站在窗前,静默的望着窗外的那池莲荷。
文思齐手心贴地、额头贴地的跪伏在慕容泓灏脚边。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有一丝怠慢,就那样静静的跪着,静静的等着。
时间流转,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文思齐的手心因为大理石地面而渐渐发凉,久到他在考虑要不要自己先说出请罪的话,却忽然听到慕容泓灏一声叹息,“起来吧。”
文思齐谢恩起身,垂首站在慕容泓灏身后。
“齐贤可知我为何要叫你来?”慕容泓灏抬手摸着窗棂上那朵朵莲荷浮雕,目光垂在指尖,细细的写下逸云二字。
“臣瞒下了南国的消息,独自去了南国。”文思齐垂首恭谨的回答道,“臣请罪。”
“你见他了?”慕容泓灏一遍遍的写着盛逸云的名字,一遍遍的和着自己的相思和心疼,咽下心里的苦和眼角的泪。
“见了。他被阙清所救,我到时,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文思齐的声调平淡,没敢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走时,他可回家了么?”慕容泓灏抬眸又看了眼满池莲荷,语调里多了些明显的冰冷。
文思齐自然听出了慕容泓灏言语里的冷,心里不由一惊,皱眉细思不得所解,便据实答道:“我见了他当日就走了,他应是还没有回家。”
慕容泓灏啪的一掌拍在窗棂上,这一掌灌注了内力,窗棂上登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痕,“盛家出事了!全家葬身火海!舅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