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玉凰山上却没有寒意。
慕容泓灏与盛逸云上完了香叩罢了头,并肩跪着,默然的烧着手中冥纸。
“父亲,孩儿如今已经有了归宿,您不必惦念我了……”盛逸云抬手摸着墓碑上冰冷的字迹,柔声唤道:“还有母亲,母亲曾入梦来,已然是仙子了。若是父亲见到了母亲,定要告诉她,不必挂念孩儿。”
慕容泓灏抬手将盛逸云的手指握进掌心,对着盛天的墓碑说道:“昊定不负逸云。”
盛逸云回首看着慕容泓灏,轻轻勾起唇角,低声说道:“吾心如是。”
“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慕容泓灏抬手摸摸盛逸云的脸,柔声说道:“你这一盏媳妇儿茶,她可是一定要喝的。”
盛逸云闻言微微疑惑,低声问道:“长公主么?”
慕容泓灏站起身,又将盛逸云扶起来,笑着摇摇头,柔声说着:“走吧,去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盛逸云与慕容泓灏又躬身一拜,才相携着往山下走去。
玉凰山上风景秀美,两个人沿着山间小路漫步,心底里充盈着舒适和安稳。
盛逸云因为惦记着慕容泓灏说的母亲,偶尔会陷入恍惚的沉思。慕容泓灏拉着他的手,只笑着往前走,也不说破。
这世间,能被你称为母亲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远在南国锦城,一个早已在深宫里香消玉殒。
如今你说的,不是长公主,莫非是……
不可能,不可能……
盛逸云想起送盛天灵柩入玉凰山时,与慕容泓灏同行的人。那时候打击太大又加之心力交瘁,不曾去注意过,如今想起来,那个人,那个人……
“姑姑还在世……”盛逸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的想法太惊人,可是这样的想法却这么真实。好像这就是事实一样。
“嗯,还在。”慕容泓灏将盛逸云的手握紧,微微抬首望向远处的天空,柔声说道:“当年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心心念念要到玉凰山来。我与九儿合力将她送出宫墙,又让齐贤将她送上了玉凰山。母亲到了这里,竟然所有的病痛都好了。我不忍心强行带她回去,就让她在这里住下了。”
“竟还有这段奇事。”盛逸云追随着慕容泓灏的目光也看向了远方天空,低叹道:“原来,这世间竟都是情痴!”
“你不问我为什么她还活着么?”慕容泓灏回头,眼底里满是温柔。
“活着,就够了。”盛逸云握紧慕容泓灏的手,勾唇轻笑:“定轩,我们到如今,当活的通透些了。”
“是啊!”慕容泓灏抬手将盛逸云拥进怀里,回首望向远方,低叹:“到底还是你更通透些。”
“玉凰山上虽然孤清,可却是极能静心的。”盛逸云将头轻轻的靠近慕容泓灏的肩头,目光里的光闪闪烁烁,唇角的笑意浅浅的、淡淡的:“玉凰山是玉凰族沉睡的地方。这里聚集了天地灵气,久居能安神定气。只是现在的人,在红尘里追逐惯了,极少有人,还耐得住如此寂寞。”
“你不是一直都想归居山林么?”慕容泓灏轻声问道,“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倒是不像你了。”
“我若归隐,也要是在有人烟的地方。”盛逸云低低笑着,“处在人世间,心静天地外。”
“那……比如说?”慕容泓灏听罢也轻笑,挑眉问道:“心里可有想去的地方么?”
“自然是有。”盛逸云抬手搂住慕容泓灏的腰,叹道:“从哪里来,自是要回到哪里去的……”
慕容泓灏抬手摸摸盛逸云的头,不再说话,只是与他的头挨靠在一起。
两个人目光所及之处,是同一个地方。两个人心底,也在同一个地方。
云疆国这样大,我们所能共同守护的,却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地方。
那锦城的烟雨里,是我们今生的开始,是我们来世的归处。
盛逸云与院子里的妇人静默对望,两人眼底皆是掩不住的惊讶。
世间真的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若非对方脸上已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盛逸云都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世间因缘何其玄妙。”玉凰婉凤开口,那声音如春水潺潺划过心田,让人顿觉一阵美好。
“玉凰,这是母亲。”慕容泓灏笑着拉拉盛逸云的衣袖,又对玉凰婉凤说道:“母亲,这就是孩儿的妻,玉凰,盛逸云。”
“母亲。”盛逸云拱手行礼,礼罢衣袍一扬就准备跪地叩头,却被玉凰婉凤一把扶住手臂,拦下了他的动作。
“一家人无需那些虚礼。”玉凰婉凤拉着盛逸云的手臂没有松手,抬头静静的望着他的脸,叹道:“看到你这个样子,忽然觉得上苍对于世人也是有怜悯之心的。”
盛逸云任由玉凰婉凤拉着自己的手臂,静默的与她对视,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片晶莹。
上苍的怜悯之心,有时候,真的是惊奇。
这位我应该称呼为姑母的人,其实与玉凰族已经是少之又少的血缘了,可是我偏偏与她长得这样相像。
她对父亲的那些爱慕和追逐,在看到我的这一刻,是不是会觉得圆满了呢?
盛逸云虽然已经恢复了女子的身份,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穿简洁的男装。到如今,还是一身素白的长衫,头发也用玉冠高高束起。以往他掩饰着容颜,这样的装扮只觉得温润舒服。而今,这张明艳的脸,与这一身素白,竟美的惊心。
玉凰婉凤看着眼前这挺拔站立的人,心里一阵阵的赞叹。
这个人身上没有女子的娇柔,却又没有男子的蛮横。这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这是个有着君王气度的人。
一个人的气度,足以让人折服,无关他是男是女。
慕容泓灏看着玉凰婉凤满意的神情,唇边的笑意化开,是掩不住的满足。
自己喜爱的人,被自己的母亲也喜爱着,这样的感觉,三十余年来,第一次经历。原来,是这样的美好。
我眼前的这两个女子,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是我这一生,想要好好守护着的人。
上苍怜悯之心,原来就是要我历尽世间困苦,得到最好的。
这一刻,这一生,已经足够好了。
靖帝三年年末,因是王上大婚后的第一个年,又是王后主持内宫的第一个年,文武百官和云疆百姓皆是难掩的高兴。
盛逸云不知道百官何故会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快就转变了,但是他素来淡漠,人家与自己为善,自己也还以笑脸,不去探究,更不去招惹。
只是盛逸云不去招惹,慕容泓灏可是坐不住的,趁着小年夜里的这一场素宴,在酒酣人和的时候,提出让王后同朝听政。
这句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宴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掉针可闻。
百官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大家都知道靖帝对王后的喜爱,更知道盛逸云在暮国的种种政绩。只是,只是如今他已为王后,再参与政事,实在是有悖常理。
后宫不得干政,这条传承了几千年的祖训,虽然在当朝没有被明确提及,可是每个人的心里还是都这样认为的,这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如今的云疆国百官已与以往的不同。每一个人都是靖帝亲手选拔提携,每一个人皆是有真才实学,而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为王上分忧已经知足。只要靖帝不是做什么太过于出格的事,众人皆不会发声。
就像之前立后的事,皆是由凤相挑起,众人也是认为可行才一同上书。对于靖帝是选凤氏还是玉凰,他们却不甚在意。
与凤氏相比,他们更是倾向于盛逸云的贤德,所以,一同支持。
而今,让王后同朝听政,已经不是王上选一个女子作伴的家事,而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再装聋作哑,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是,可是盛逸云的种种功绩皆历历在册,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不管自己站起来说什么反对的话,王上都是有理由驳回的。
可是就这样不提了么?
“定轩!”
众臣还没有在心底编排好要说的话,就听见一声温淡的声音响起。众臣被这一声呼唤激的一个激灵儿,一同往高座上望过去,目光更是一同落在了王上身边那个白衣人身上。
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素色长衫,可是就这一身素白,足以让人惊心。
盛逸云不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各种目光,只是侧首望着慕容泓灏低笑着说道:“定轩怎的都不知道疼我?”
慕容泓灏被盛逸云这娇嗔的样子撩拨的眼神一抖,知道他又要跟自己唱反调了,却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拿他如何,只无奈的笑问:“我怎么不疼你了?我就只疼你一个!”
“既然疼我,不好好的将我养在后宫,非要让我到前朝去做什么?”盛逸云嘟嘴一嗔,哼道:“这么多有才能的臣工还不够你用的么?偏要让我去受那份累!你还倒好意思说疼我!”
慕容泓灏闻言额头突突的跳,却只能抬手将盛逸云的手握紧掌心,柔声说道:“是,是!养在后宫就好,前朝你不爱去,就不去吧!”
“谢王上!”盛逸云展颜一笑,用手指在慕容泓灏的掌心轻轻的勾了一下。
慕容泓灏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举盏用酒。
这一个插曲,就在盛逸云的一句话里,悄然翻过。
可是众臣的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且不说他们的称呼哪有君臣之别,就单单是王上的这份专宠,就足够让人,坐卧难安。
云疆国,早以不是原来的云疆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