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的半山腰里,熙离正在疯狂的吸食着戴烟雨曾经被封印的生魂。
他这些年所缺失的,终究都要回归了。
它吸食着吸食着,维持不了人身,恢复成了八头鸟的样子。那未长齐的肉疙瘩,逐渐裂开一个小口,露出了最后一个头毛茸茸的头顶。
“窦夫子,你终于也压制不了我了。”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快要胜利的激荡。
石桥对面的亭子里,帷幔被狂风卷着到处飞翻。
窦夫子不再闭着眼睛,她缓缓打开了眼睛,身上金黄的护罩慢慢的黯淡下去。
“九头鸟,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她开口问九头鸟,声音疲惫不堪。
“我追求的是众人膜拜的眼神,是他们视我为神的眼神!你能懂?”九头鸟吸食着生魂。
烟雨身上还有淡淡的光华,当初为了防止九头鸟回来伤害烟雨,窦夫子在他身上封印了好几道封印,这也是为什么弃忧的力量越来越薄弱的原因。
“到现在了,你还在抵抗啊!窦夫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快把烟雨身上的封印打开吧,我们可以一起通知这里的世界。你知道的,我进入这里以后,觉醒了画作的天赋,每段时间制造的画中世界,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你如果喜欢,我们一起畅游画中世界 也是很幸福快乐的。”
窦夫子嗤的笑出声。
“我的确有畅游画中世界的想法。”她恢复了以往的气质,温温婉婉又端庄,声音温柔而不失威严。
九头鸟的心眼儿都活络了,居然有一点快乐的惊喜:“窦夫子,你是说要跟小生把臂同游这万千画中世界么?”它一直舍不得对窦夫子狠下杀手,被她困住这么多年,他也不忍心伤害到她根本。
实在是她太美了,她的美,不是凡间美女的美法,她就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周身的气息让他舒服,周身的气质让他折服,他永远忘记不了,他那次飞去镇上,远远看到学院里面的窦夫子,彼时她身着一席淡青色的长裙,秀发整齐的挽起,她就坐在学院长廊边,安静读着书,那一瞬间,便是百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仕女图。
所以就算是她力量薄弱,强行封印了他,他也不怨她,甚至怕伤害到她,不忍心强行冲破封印。
可惜窦夫子不懂得他一片丹心。
“不不不,我已经有了夫君,把臂同游的事情,自然是跟夫君一起。”窦夫子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九头鸟的身体了。
不断有红色的光影从空中飘来,吸入窦夫子胸前石榴红的挂坠里,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而戴烟雨的封印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强硬。
九头鸟一边破开封印一边吸食生魂,耗费不少力气,此时听到这扎心的话,索性停了下来,幻化成熙离的样子。
“可是你的夫君并不陪在你的身边,你看你动弹不得这么久,他都没有办法来救你,为人夫君要强大,要能保护你!”熙离一脸的愤怒。
他走至石桥边,同仕女一般的窦夫子遥遥相望。
他还是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眼睛。
即便知道她有了夫君。
“他在更危险的地方,为了不令我卷入混沌的空间,苦苦支撑着,他一直在默默保护着我。”窦夫子有些难过,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熙离的心也不好过,他本来还想痛斥窦夫子的夫君能力不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抬头看到窦夫子泫然欲泣的眼睛,他一下子就软了:“应该也不算太差吧。”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随着窦夫子去夸赞别的爱慕她的男人。
他无奈的不得了:“要不然你跟他和离吧,我能保护你不入混沌的空间,我的血能够弥合撕裂的空间,我想你也知道。”
窦夫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你的血,这个世界,我应该不会来,可是来了却发现把他落在了空间裂缝里,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为了使得空间不扭曲,不让我有危险,自愿留在那里,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记挂着他,对他的感情不因为时间流逝而有任何改变。”
“况且我们的女儿很快也会来到。”窦夫子有些开心。
仿佛又是一把刀扎在熙离的胸口,他颤抖着声音问:“啥?你们连女儿都有了?”他不信啊,窦夫子明明像个少女!
但是他坚强的消化了这个信息,并且宽容的回答了窦夫子:“没事,我可以令你不再受空间扭曲迸裂的苦,我们也可以共同抚养你的女儿,至于你的夫君,我也可以送他去安全的地方,窦夫子,你觉得怎么样。”
“不可以!”一道女声打断了他的提议。
熙离扭头一看,洞口处,伫立着一男一女,还牵着他那没出息的小弟。
“水虎,你能耐了么,做了人类的导向犬了?”他之前也去过现代画里面,知道也有一种狗狗可以导着人类前进。
水虎一点都不羞惭,抠抠墨绳问池停云:“池老大,我,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你们自己去翻云覆雨吧,可以放我走么?”
熙离听的眉头都皱了:“没文化的东西,翻云覆雨是这么用的么?”
他伸手,一柄血色的笔出现在他的手上,他凌空画了画,倾注了心头血的墨笔同灵犀笔的墨线怼了怼,似乎灵犀笔的墨线同它沟通了片刻,那墨线居然悄然无息的滑开了。
水虎喜笑颜开:“我大哥还是我大哥!”
他后退着想要逃走。熙离眼睛看都不看,以手中笔画了个小笼子,哐一下收了水虎,将它随意的往后面众多画里面一丢。
水虎便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让他去历练历练,这么弱,不配做我的小弟。”熙离傲娇的抬头。
他余光一撇,发现自己帅气而果断的动作居然在场没有一个人正视,尤其是窦夫子,她的双眼都集中在刚赶来的少女身上了。
那少女大步流星的跨过了石桥,飞扑到石桥的另外一段,经过他的时候,嫌他碍事,还推了他一把。
“妈妈!”福满满哭着扑进了窦茜的怀里。
窦茜的眼睛也红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女二了,之前她在现实里面,因为是画中人物,进了不同的维度,经常身边会生出空间小旋涡,她生怕连累了女儿,不敢多说,便辗转于各处各幅名画,渴望解决这空间扭曲的问题。
留下舍我,是为了让福满满有更多的防护,同时也是为了封印那福家曾经封印过的极为凶险的五幅画。
两人太久没有见,都仿佛隔世。
熙离看得又嫉妒又眼睛发热,其实他幻化了熙离以后,增加了不少人类的情感,也渴望有自己的家庭。
可惜他选中了戴老爷一家,戴老爷入画以后,他幻化成戴老爷的儿子,天赋使然,画作了得,戴老爷得了名利,却又自己不甘心起来,在画中世界里面寻求办法想要从儿子身上剥离那天赋到自己身上,寻求更多。
他又气有失望,将戴老爷子赶出画画丢他在断崖上,经历了人生最辉煌的戴老爷子,又回复到了现实里面,顿时觉得人生无望,吞了金死在了断崖上。
人类的情感真实令人渴求而又令人绝望啊。
他呆呆的看着。也不想着吸取戴烟雨身上的生魂了。
他的部分魂其实已经回来了,窦夫子防御的是戴烟雨自己的生魂,可是吧,不吸取那些,他便成为不了完整的九头鸟。
他突然从窦夫子母女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亲人的感觉,一时间竟然不忍心上前打断这对母女叙旧。
“妈妈,爸爸现在在哪里?”福满满问窦茜。
窦茜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之前我跟他的确在一起,可惜最近一次跨越画作,产生了不小的缝隙,如果他从中抽离,我所在的画作世界很可能会崩塌被吞噬,他便留在空间缝隙里时间轴混乱的过着日子。”
“那我们怎么救回他?”福满满心疼极了。
窦茜叹了口气:“只有填补满缝隙,才能拉他出来。”
填补的方法,福满满突然悟了,只有九头鸟的血才能将画中世界缝合啊。
她扭头去看熙离,盘算着怎么样制服他,将他的血取到手。
熙离此时却眼神迷离,十分困惑的样子,许久之后,他咦了一声,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他抬头看向窦夫子:“窦夫子,戴家有天赋的孩儿似乎不止戴烟雨一人,我刚刚发现,戴鹫似乎在我这幅黄粱一梦的画作里顿悟了一切,获得了天赋。”
戴鹫的天赋几乎为零的,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然而经历了黄粱一梦,戴鹫居然觉醒了天赋。
熙离眼神迷离的看去,脸上表情复杂多变,许久以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赞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从中窥得戴鹫入画之后的所有。
这断崖半截的洞口处,其实是个随机进入画中世界的端口,窦夫子守在洞口,就是为了让误入的人不会进入不好的空间。
然而戴鹫执迷不悟,不愿意回头,令窦夫子耗费了更多的力量,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阻止得了戴鹫进入画中。
他的运气说起来也挺好,进入的画作本为熙离讽刺之作。黄粱一梦是书生熙离的一生,像是做梦了一样,虽然业有成,却终究过的人不人鬼不鬼。
所以进入此画中,戴鹫的命运就如同开挂了一番,画中世界凭着他想象,找到了九头鸟,获得了画画的天赋,书画皆成为了大家。
众人羡慕爱戴的眼神,心仪女子痴心一片,痴迷于他的画作。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凭空而起的空中楼阁,华丽而不踏实,获得了一切的戴鹫茫茫然,突然就觉得内心一片空白。
他所追求的神来之笔,他获得了,可是为什么他依然这么不开心,觉得自己一无所长呢?
黄粱一梦,顾名思义是好梦到醒,空一场。画中世界的画作大手子一旦崩塌,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九头鸟飞走了,他再次动笔画的那些话一落千丈。
名声地位,心仪的姑娘,都如同泡沫一样。
他突然决定恣意的生活,不去顾及别人的审美,也不去模仿别人的画作,有没有灵气,有没有名利,他都不在乎了。
他起早贪黑的画,不再去模仿,不再去刻意的注重别人的特点,没日没夜的画。
多少个日月以后,他突然顿悟了。
那些如今画出来的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话,画作审美千人千面,有盲从的,有被引导的,风头一变,自己画的这些画,居然在画中世界也被吹捧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画作发自内心,如同习文一般,自然率性,不愧自己。
突然眼前一亮,像是一道门打开了,他推开那扇发着光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切又回复到他之前进入山洞时的样子。
芳草萋萋,桃红柳白,只是石桥前站立了许多他意想不到的人。
“窦夫子?戴烟雨?”他惊诧。
此时心境已经大大不同以往,看见烟雨居然有一种久别重逢想要拥抱自己兄弟的感觉,他走过去,将半迷茫半睁眼的烟雨抱在了怀里。
九头鸟熙离的最后一个头突然就缓缓长了出来。
他的眼睛不再迷茫,瞳仁变得清晰明朗。
他朝着戴鹫深深作揖:“我看凡人都愚蠢,却总是从凡人这里获得了悟。”
他像是放下了很多事一样,欣慰的朝着窦夫子笑:“我以往做人的时候,追求的是极致的创作,做了九头鸟,总想着用血去压制所有的人和事物,这些都是不对的。”
窦茜有些奇怪,放开了福满满,问他:“你是不是悟了什么?”
九头鸟是聪慧的动物,虽然民间之中常用不祥之兆来形容它的足迹,然而他的智商却是所有的上古凶兽里面是最高的。
他善于感悟,并且每过百年,感悟更深。
吸收了熙离生魂的九头鸟,情感更似人类,他居然潮湿了眼睛:“窦夫子,虽然你封印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禁锢了你这么多年,但是你却是我心中妄想相交的朋友。”
想来想去,熙离也并未伤害到自己,并且在这多年里,自己身边出现空间缝隙时,还以自己鲜血填补,着实是朋友的态度,窦茜缓和了眼神,对他说:“熙离,我早已经当你是朋友。”
熙离的眼睛晶晶亮,像是被肯定了一般,眼睛真的湿了:“我以往口中滴血,只是妄想用自己的能力禁锢人类,控制他们,武力控制不了,就用欲望,然而千百年,我并未真的结交到朋友,他们跟我都是交易,我追求过极致的创作,也焚烧了自己的画作,现在我终于明白,画,应该发自于内心,而灾难也不该是令人臣服的手段。”
他伸出手来,学着现代画里的礼仪,他着实害怕窦茜不会回应自己,毕竟自己的灾星之名远远传播在外。
突然他的手被窦茜双手握住,一瞬间,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孤寂都化为零。
这里是世界都是强求之作,他并不想存留,自己流泪的蠢样子他也不想让友人乃至友人的亲人看见。
“好了,我满足了,你们都走吧!”
一道金光绽放开来,光晕里面,所有人都昏头昏脑,一下子似乎就被传送到了洞外的断崖之上。
戴家兄弟已经回到了戴府。
除此以外所有人都在,唯独少了九头鸟。
窦夫子的手里还握着瓷瓶。
她心有所动,打开瓷瓶,果然是满满一瓷瓶的鲜血。
是九头鸟的血。
想必他是以朋友的心态,馈赠了自己的血。
舍我和弃忧都脱离了困境,在断崖上,金色和粉色的光晕由淡渐深。在光晕里,舍我牵着弃忧的手显出原形来。
“满满、窦女士,封印之事已然告一段落,危机荡然无存,我与弃忧耗费甚多,可能未来百年需要深沉睡眠修补缺失,于你们相处,快乐异常,愿百年不再有事。”舍我和弃忧深深作揖。
待两人缓缓消失在光晕后,众人的脚下出现了一道光亮笔直的路。
画外世界若隐若现,十分美好。
福满满拉着自己的母亲,满心的充实,从此以后,一家人又可以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
一年后
福家热闹非凡,庆祝福氏夫妻奇迹般回归。
岁月像是绕过了他们一般,他们的容貌停留在了三十岁出头,同福满满和池停云站在他们身边,反复兄弟姐妹一般接近。
“哎呀,老福,你看你们夫妻,孩子气这么重,说周游世界就周游世界,丢个女儿哭唧唧在家,我帮你带女儿,熬得老了你两倍老!”易老板满肚子的不开心,吐槽了一下午。
晚间宴席的时候,从福家的楼上走下来一位英俊又潇洒的青年。
窦茜和福满满一人一边勾住他的手,向众人介绍:“这是福家的长子,满满的大哥,也是强势回归。”
“……”易老板目瞪口呆,伸手拽了拽池停云的手。
“池老板,儿女还能倒着生么,福满满之后又出现个活生生的大哥,福家这是耍魔术呢?”他一脸的震惊。
池停云小口品了一口香槟:“你当他私生子不就可以了。”
“唉,又没有千万亿财富,又没有夺家产的嫡子庶女的,宫斗剧看多了吧,还扯私生子。”易老板吐槽。
行吧,福家就像个满是谜团的家族,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同福家上下都交好,朋友嘛,没必要计较太多。
他正在快乐的喝着酒,看着福老弟给他带回来的古董,突然一下子都安静了。
福家的四口人和池停云,上了二楼以后似乎都没有声音了。
他纠结万分自己上了二楼,屋中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他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又寻遍了整个福家别墅,终于在一幅画下找到一张极为不负责任的纸条。
“易老板,我们远行旅游了,回来给你带礼物,生意还请多关照。”这么草率的写法,一看就是老福的笔迹。
易老板在刹那间感觉到了自己老友的随意!!!
“妈哒,朋友该计较的还是要计较!怎么连池老板都不见了!”他愤懑的跺脚。
这一走又是多少年?
他气得要命,临走时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屋子里的爱丽丝游记的新画,画中色彩斑斓的,如同神话般的过道里面,开开心心的走着五人。
“这背影有点眼熟啊!”老易收拾了下屋子里的残局,悄悄拉上了福家别墅的大门。
画中的五人,开开心心的都转了身,朝着易老板的背影挥了挥手。
又是一段美妙的历程,画中行,行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