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湾村在一个山沟里，进出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许建安前两年出钱修的，村民们因而对他赞不绝口。
但他在这里，依然没有朋友。
也没有仇人，就算有几个红眼病讲酸话的，也只是说许建安命硬。
“他就是个天煞孤星，几岁就死了妈，后来他爹出门打工又被车撞死了。他就拿着赔偿款独自生活。后来算是得了贵人相助去念了大学吧，结果苏家那种洪福富贵都压不住他，岳父和老婆全被他克死了。真的，你们别不信。命相这东西，老祖宗几千年留下来的，总有他的道理吧？许建安就是个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村子里的老人说得有板有眼，若是以前，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苏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但是她自己都重生了，这种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许嘉之前说打听不到许建安的成长轨迹，大概也是有这个因素。
许建安家里穷，父母早死，他自己又背着命硬刑克的名声，在这种封闭的农村，的确很少会有人去主动接近他。
“他家在哪？”苏叶问。
这回都不用问村里人，许嘉呵呵一笑，指给她看，“他把自家的宅基地和两亩旱地都拿出来，建了村小学。”
就算再怎么对许建安避之不及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没什么说的，毕竟自家小孩能够就近在村里上学大家都很开心。
小学是修路时一起建的，才不过两年，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学生老师每天教学运动，许建安的老宅一点道痕迹都找不到了。
苏叶算是热心慈善的，但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罕见了。
与其说无私地为家乡奉献，的确更像是许嘉说的可能在隐瞒什么。
又或者……苏叶看了看柳湾村小学简单的大门，心想，他只是跟自己的过去做了个了断。
许建安大概就没想过要再回这里。
这里的房子，人，记忆，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哪怕他对她说得那么好听，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苏家，她，他大概也可以像这样完全舍弃吧？
苏叶有点气闷。
“我们到附近走走？”
唐皓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邀请。
苏叶点了点头。
* * *
这时已是黄昏。
山野间暮色苍茫，一条潺潺小溪绕村而过，溪岸柳条随风，婀娜多姿。
柳湾村的名字，也正是得名于此。
苏叶在溪边捡了块鹅卵石，朝着溪中远远扔过去。
鹅卵石在水面跳了两下，溅起一片水花。
唐皓挑了一下眉，“你还会玩这个？”
打水漂这种事，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大概算是很罕见的体验了。
苏叶愣了愣，好半晌才道：“许建安教我的。”
唐皓脸色微沉，但也明白，他们分开的七年，陪在苏叶身边的一直都是许建安，他们之间肯定是有很多他无法干预的过往。这是她的一部分，也是他必须要正视和接受的事实。
苏叶那边也叹了一口气，轻轻道：“那时我们还没结婚，他说……看着石头飞出去，就好像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一起扔掉了。还能锻炼自己的专注和控制力。我想，他小时候大概没少在这里打水漂吧。”
唐皓哼了一声，道：“什么专注和控制力，不过就是简单的物理常识和计算而已。这就是根据流体力学的原理，流速越大压强越小。选择扁平的石子，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还要有一定的重量。”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岸边走动，弯腰捡了一块他觉得合适的鹅卵石。
“然后呢，扔的时候，自身的重心要压低，选好石头入水的度角，用力旋转着扔出……”
唐皓挥动手臂，将选好的鹅卵石猛然甩出。
然后直直砸进了水里。
角度的确很好，不要说再跳出来了，连水花都没溅起来。
苏叶：……
唐皓：……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苏叶就没忍住，直接喷笑出来。
“喂。”唐皓叫了一声，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又咳了一声，强行收住了，道，“嗯，还是有一定技巧的。”
苏叶就越发笑得止不住，甚至弯腰蹲了下来。
唐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等着她笑完，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苏叶也坐下来，靠到了他身上，轻轻道：“谢谢你。”
吃醋也好，安抚也好，如果不是为了她，安盛的唐总裁，吃饱了撑的要在这穷乡僻壤演示怎么玩失败的打水漂？
唐皓用鼻音应了一声，微微偏过头，在她的额发上亲了一下。
苏叶没有拒绝，反而往他怀里贴了贴，环住了他的腰，看着映照在溪水上的夕阳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远的村子里亮起了灯光。
缓缓升起的月亮又在水面上洒下一片银辉。
“真好。”苏叶呢喃着轻声道。
唐皓不用问就知道她在说什么好。
他们早已经过了初恋时那种热热闹闹的炽烈，反而是像现在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就这么静静坐着，看风看树，看山看水——当然最关键的是，心爱的人就在身边——这就比什么都好。
* * *
苏叶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许嘉已经安排好了晚饭。
就是地道的农家菜。
许嘉的亲戚还特意给他们打了一壶自酿的米酒。
许嘉喝了酒，话就有点多。
“说许建安命硬克亲，我是一点都不信的。”许嘉道，“早年他父母的事，可能真是人生不幸，但苏家父女……完全是因为他贪心不足。什么刑克，那就是谋杀。”
这话唐皓是很赞同的，甚至忍不住跟他碰了个杯。
“不过你们……”许嘉用酒杯点点唐皓和苏叶，“现在如果还跟我说，你们这么关心这事，是因为唐总余情未了，唐小姐是为了讨好唐先生，我也是一点都不信的。”
唐皓握杯的手僵了僵，苏叶也有点无奈。
“我又没瞎，这一路上，你们是什么关系，难道还看不出来？”
苏叶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被许嘉抬手止住，“放心，我也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不要说你们也不是亲生兄妹，就算是，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只是呢，我就有点想不明白。”
他的目光在同桌的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如果唐先生对苏小姐心有执念，就算另结了新欢，也想为她查明真相，我其实也能理解。但是……带着新欢一起查，就有点奇怪了。而唐小姐，明知有这重关系，却依然这么用心，甚至在某些时候，给我的感觉是比唐先生更紧张这个案子，又是为什么？”
对于苏叶，他的“想不明白”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甚至就是为了这个，才邀请她继续参演自己的电视剧，以便观察。
现在又加上了唐皓。
许嘉索性就借着酒意，直接问个明白。
苏叶和唐皓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叹了口气，道：“如果许老师一定要知道，我其实也不介意告诉你，只怕你不会相信。”
“你先说说看。”许嘉道，“信不信，我自己会判断。”
苏叶便直说了，“因为我就是苏叶。”
现在唐皓知道她是谁，许建安知道她是谁，连沈弘行都知道她是谁，也不多一个许嘉了。
许嘉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叶都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喝多了已经断片了的时候，才听他轻轻道：“……好想解剖看看啊。”
苏叶：……
怎么就忘记了这一位原本是法医出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