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官场永远没有“清廉”一说,当官的,当太监的,甚至当皇帝的,都时刻想着怎么捞钱。所谓“清廉”,都是捞完钱后手都没洗便高喊出来的口号。
当然,捞钱的本事也分大小,如果弄一个捞钱排行榜出来,太监必然名列第一,毫无争议。
太监这类群体有点特殊,基本上他们属于没有未来的一类人,所谓的“未来”,在如今的价值观里,是衣锦还乡后的风光,是香火传承享受后辈孝敬,是入祖宗祠堂坟地含笑九泉。
所有的这些,太监都没有。他们当太监的那天起便从族谱里除了名,老了离开皇宫根本回不了家乡,不被宗族相认,死后入不了祖坟,他们能做的便只能在某个偏远的地方买一座小宅子,慢慢等死,死的时候没人送终。
所以太监才会不择一切手段的捞钱,钱财对他们来说,是无奈的唯一的选择,有了它将来才不会饿死,不会暴尸荒野,只有钱财才能保证他们下半生的安稳,所以天下最爱钱财的是太监,而且捞钱捞得特别残暴。
袁彬以前没接触过文官,也没接触过太监,现在他接触到了,而且慢慢懂得了里面的一些门道,以往那些高山仰止的人物不知不觉在心里变了味儿。
原来文官和太监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的一些言行和品性连正东坊的暗娼都不如,人家半掩门的娼妇好歹还懂得一个“义”字,被街面上的无赖泼皮调戏了敢叉着腰骂回去,挨顿打都不妥协,遇到快饿死的乞丐从门前经过,尽管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苦,还是毫不犹豫掏一两文钱施舍出去,做的虽是皮肉生意,走出门却也挺胸抬头理直气壮。
相比之下,这些文官和太监的表现令袁彬有点恶心。
十两银子收下,袁彬放过了胡进和赵俭。看着袁彬将银子收进怀里,二位文官的心这才落了地,欢天喜地告辞离开。
怀里沉甸甸的,十两银子的分量不轻,袁彬从未经手过如此巨额的钱财,走起路来有点发飘。
收下这笔银子袁彬表示毫无心理压力,因为这钱是别人强塞给自己的,而且人家塞钱的力气好大,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袁彬只好从了……
嗯,回去后就这么跟老爹解释,相信以老爹睿智的头脑,一定会……抽死他。
袁彬揉了揉脸,神情苦恼地叹气。
这笔银子怕是不好向老爹交代,首先它的来路不正,老爹是个很刚正的人,见不得这种不义之财,其次,它烫手。拿住文官的把柄而得来的银子,在老爹眼里看来后患无穷。
思虑许久,袁彬决定将这笔银子藏起来,不告诉老爹,将来日子遇到难处了再拿出来救急。
袁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这笔不义之财的用处,心中不胜欢喜,哼着小曲,找了一家车马行,随手扔了五文钱,雇了一辆驴车回正东坊。
一路摇摇晃晃,到正东坊时天色已擦黑,听着大街上熟悉的狗吠鸡鸣,还有顺风飘来的炊烟,以及小孩哭,大人闹,汉子打婆娘,婆娘骂街的声音,袁彬感到一阵亲切。
这是他从小到大混迹的地方,说不上感情多深,只是熟悉了这一切,熟悉慢慢化为亲切,相比京师官场衙门,袁彬更喜欢这片贫苦的故土,它贫穷,却单纯,活得不累。
下了驴车,袁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无视那些半掩门的暗娼们甩过来的媚眼,径自往家中走去。
走了几步,袁彬忽然觉得脑后生风,一股不祥之兆油然而生,接着下意识地脑袋一缩,身子矮了一截,然后一个懒驴打滚,顺手便拔出了绣春刀。
“何方逆贼作死……”袁彬大喝。
一道黑影一闪,紧接着袁彬的脖子便被一只纤手掐住,而他手里的绣春刀,也莫名其妙到了对方手中。
“进了锦衣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嗯?仔细看看,我是‘逆贼’吗?”
王素素面噙冷笑,手里的绣春刀有意无意地在袁彬眼前晃来晃去。
脖子受制于人,袁彬仍不屈服:“王素素,你够了!今日你敢对我动手,我马上你找你爹退亲!”
王素素冷笑道:“那正好呀,反正你我彼此都看不顺眼,你去跟我爹退亲,大家都省了麻烦,快去。”
袁彬一滞,顿觉自己犯了错误,急忙改口道:“王素素,你敢对我动手,我马上跟你成亲,就问你怕不怕!”
王素素嫣然一笑:“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岂能做主?你与我成不成亲,小女子都无怨言,反正……将来逆来顺受便是了。”
袁彬脸颊一抽:“说这种话你良心痛不痛?逆来顺受的人是我才对吧?”
“是呀,说的就是你,所以要不要与我成亲,你可要想清楚了。”
袁彬沉吟不语,婚事当然没什么可想的,打死也不能跟这女人成亲。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脱身,不然这疯婆子真会揍他一顿。
见袁彬目光闪烁,王素素非常善解人意地道:“你慢慢想着,我呢,心头一口恶气不顺,揍你一顿再说,你一边想,我一边揍,两头不耽误。”
说完便举起一双纤细秀气的拳头,袁彬心头发紧,这双拳头看似纤细柔弱,但袁彬从小到大尝过不少次滋味,它可不是“小拳拳捶你胸口”那种疼,如果一定要形容它揍在身上的力道,嗯……知道何谓“高空坠物”么?
拳头离自己越来越近,袁彬忽然大喝道:“慢着!王素素,今日我认栽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划出条道儿来,就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王素素嫣然笑道:“进了锦衣卫,做人越来越乖巧了,这些年你若早这么乖巧,能少挨多少顿揍呀……”
说着王素素很亲密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脯。
这一拍坏事了,袁彬的怀里还藏着十两碎银子呢,十两银子说多不多,搁在怀里也是微微隆起,手掌一拍便发出一声脆响。
“嗯?什么东西这么硬,藏什么了?”王素素奇道。
这句话真是……引人无限遐思啊。
然而袁彬却顾不得胡思乱想,此刻脸色都白了。
“胸膛,男人大丈夫如铜似铁般的胸膛。”袁彬嘴硬道。
王素素手一伸:“把你的胸膛交出来!”
袁彬脸愈发白了:“王素素,你不要太过分……”
话没说完,袁彬脖子一紧,像只待宰的公鸡拿捏在王素素手里。
“先礼后兵,好话我说过了,你不识抬举,莫怪我动手了。”王素素一边说一边伸进袁彬的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十两银子。
放在手里掂了掂,王素素有点吃惊地道:“十两?你抢劫了?”
袁彬无力地叹息:“大姐你搞清楚,现在抢劫的人是你。”
“说!银子哪来的?”王素素面若寒霜,目光中竟闪过少见的厉色。
“别人送的,哭着喊着要送我,他们塞钱的力气好大……”
王素素冷笑:“说清楚,不然我把银子送到你爹那里去。”
袁彬黯然叹息,他清楚地感觉到,他与这十两银子的缘分已尽,往后余生,贫穷是他,落魄是他,凄凉孤独也是他……
对方武力值太高,袁彬现在的处境相当于被不良少女堵在死巷子里抢走零花钱的小学生,除了认命,只有认命。
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将这十两银子的来历告诉王素素,虽然对这武力值奇高的疯婆子不对付,但二人相处倒是有个优点,从来不隐瞒对方,主要是彼此太熟了,父辈们也都太熟了,什么事都瞒不住,渐渐的便形成了习惯。大家都满怀真诚地互相敌对着,很矛盾的关系。
听完袁彬的交代,王素素顿时急了。
“你……真是个不要命的混账!文官给的钱,我爹混迹京师半辈子都不敢拿,你倒是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