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侍卫全部严阵以待地坚守好自己的岗位,寺内寺外皆站了些人,起到护驾之责。
苏月入禅房后瞧了瞧四处景致,颇为素雅怡人,正适合这片清静之地。那小和尚送完他们,便急匆匆出去向住持回报,片刻便领着一位长须苍白的老和尚前来。
那老和尚便是“般若寺”中的住持——了尘大师。
一见屋内众人,神情有些惊喜,但随即双手合十立马走到近前。年老色衰步履却仍旧稳健,口中轻喃偈语:“阿弥陀佛,贫僧接驾来迟,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一改往常的威严肃穆,此时,面上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浅笑道:“阿弥陀佛,了尘大师客气啦,这般若寺……哀家倒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寺内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还请太后安心。借着先帝的御笔题字,这般若寺一向灯火旺盛,今日寺里倒也添了不少小沙弥。老衲也乐得给他们讲讲早课,理理佛法。”说完,又是一句“阿弥陀佛”。
了尘大师一开口,总能给人一种心如止水,平静安详的感觉。苏月探眸看去,只见他五十左右的年纪却已是须发皆白。
一块赤色金面条纹袈裟偏袒右肩,慈眉善目,看着分外亲切。光溜溜的脑袋上还印有六点戒疤,地阔方圆,头型倒是挺好。
下颚还续有三寸长的雪白山羊胡子,连眉毛都是白色微垂的,像极了春日湖岸边弯垂下的柳绦。长眉下的那双眼看尽沧桑变幻,身心早已脱离世俗红尘,眼中却仍含着明亮睿智之光。
和小和尚不同的是,他与大人物对话时也仍是一副气定神闲,谦虚有礼的样子。
的确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苏月暗想。
“阿弥陀佛,诸位娘娘远道而来,寺中不比宫内样样齐全,每日粗茶淡饭,硬榻横卧,薄被盖身,还请莫要嫌弃才是。”说话间,身上散发出一种山涧栽种的松柏之感,古朴悠然,恬淡安详,并非就低人一等。
苏月倒是对他那种“人生态度”感到深深敬佩。
闻言,便听一旁的萧昭仪率先开口道:“怎么会呢?了尘大师,你实在太谦虚了。”
容嫔也堪堪接道:“是啊,这般若寺可是青玄名寺!有人想来还来不了呢!”
她笑意盈盈,巧舌如簧,夸赞之情溢于言表,大师的眼底却仍旧未起一丝涟漪,就连气息都未乱一寸
直到他将视线移到苏月身上时,才将眼睛微微眯起两条缝,盯了她好一会。心中竟觉得有一阵眼熟,斟酌片刻,方朝太后问道:“不知这位是……?”
问的时候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太后倒是爽快,也往后回看了苏月一眼,立马无奈一笑道:“哦,这位便是哀家信上所说的皇后了。”
信上说的?咦?难道太后常与了尘大师飞鸽传信,保持联系的吗?她还同他说起过她了?都说她什么了?不会……说了她不少坏话吧!
思及此处,苏月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转念一想,“太后这是……认同我成为‘皇家媳妇’了?否则怎会与外人道也?”这样一来脸上也便没那么臊了。
“阿弥陀佛,原是当朝皇后娘娘,怪老衲眼拙了。”了尘大师闻言,眼睛很明显地惊讶一怔,又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苏月倒也点头微笑,回应道:“大师好。了尘大师的气度与法号,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大师眼含智慧,耳通豁达,心怀宽广,口齿明晰……如此一来,本宫倒是很愿意听你讲经论法呢。”
这一番“马屁功夫”倒也听得情真意切,说得句句在理,又不过于唐突直接,实是了尘听到过的为数不多的诚心之言。
了尘大师不禁倏然而笑,捋着自己的胡子道:“阿弥陀佛,不知娘娘是否曾经来过本寺上过香?”
苏月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摇头道:“并没有啊,本宫倒是头一次来这儿。”
“阿弥陀佛,许是老衲年纪大了,记岔了。见皇后娘娘有些面熟,又颇有慧根,便有此一说,还望娘娘见谅。”说罢,手中轻转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地默念一段佛偈。
这话本没让人放在心上,在场却有两人将记了下来。一个是苏月,一个则是贤妃赵沁茹。
前者是因为担心被认出记下,而后者记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嫉妒!
凭什么在宫里的时候,她就能够得到皇上的专宠,生活得幸福美满!而到了宫外,就连寺庙里的和尚,都夸她赞她,而不夸她这位常陪太后前来拜佛的贤妃呢!
苏月心思流转……
她上寺庙的次数也并不多啊!不过,仔细想想,记忆中好像是有过那么一次……
三四岁的时候,被奶娘牵着去过寺庙里求神拜神,母后那时好像也在……因生得可爱玲珑,能言会道,便被前来拜佛的叔叔婶婶围着,好生看了个遍。事后,奶娘还被父皇狠狠斥责了一番,快要惩戒时倒是被母后劝了下来。
不过都那么多年了,再者那时她人又小,如今便也完全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个大概……
“在般若寺建成之前,了尘大师必定不在这里,那他是先前在别处寺庙时就见过我了?不会……那么巧吧!好巧不巧,拜个佛,也能撞上个记得我的人?”思及此处,苏月的内心竟微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自信,不太敢对上了尘大师的眼神,仿佛整个人被他看透一般。
这还是苏月第二次有这种感受。
第一次是在穆凉彬面前,无论是心思还是过往,躲也躲不开,藏也藏不住。只因世间最了解她的人的确是他……
可这得道高僧与自己素昧平生,难道真有那么厉害?就那么看几眼,就能识破她的伪装了?
太后闻言倒是乐了,如同与一位至交好友谈论般,朝着了尘大师随意道:“你倒是不常夸人,这么多年,哀家倒也是鲜少听到你夸人!皇后,倒也是三生有幸了。”说罢,偏头还睇了苏月一眼。
苏月立马会意,上前笑道:“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看来得大师一句美言并不容易。那本宫便在这里谢过大师的赞赏了。”
容嫔看在眼里,其实也是嫉妒的,但她的嫉妒就只是表面功夫,稍稍不顺一下很快便过去了。倒是萧昭仪一直暗自笃定心中想法,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行了,了尘,快快礼佛去吧。”太后迫不及待地言道。她确实对佛法颇感兴趣,也算是所谓的“善男信女”之一了,但说话间也有些开玩笑的意味。
了尘微一颔首,又朝她无奈一笑,随后道:“阿弥陀佛。如此,各位便移步佛堂,我们便先来讲讲这般若佛理吧。”
苏月看在眼里,不禁暗暗蹙眉。
太后与这了尘大师又有何干系?二人飞鸽传信不说,光听这口气,也好像认识许久似的!这关系,绝不简单!
看周边贤妃还有容嫔、萧昭仪的面容上都没有丝毫改变,更没有同她一般的疑惑。
难道他俩的关系并非秘密?是路人皆知,唯独她被蒙在鼓里的关系?苏月又左右瞄了一眼,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准备听听高僧的佛法授课。
……
彼时,了尘大师便领着苏月一行去了东佛堂,梵音缭绕,檀香阵阵,是个讲课论道的好地方。
“昨日得知太后娘娘要来寺中诵经三日,还携了多位娘娘前来,老衲甚是感怀,此乃本寺之荣光。故此特地闭寺三日,好让太后、皇后,还有诸位娘娘安心礼佛,功德无量!”这么多年香客们的敬言赞语听在耳中,他也并未骄傲自满,仍然保持着无忧虑、无贪痴的状态,实属难得!
经他这么一说,苏月这才发现,自她进寺以来,的确未曾看来任何一位香客往来出入。
果然大人物一来,连寺庙都要戒严了!
东佛堂正对着大门,便安放着一座如来佛像,金身打造,体型比“普济寺”里的佛像小了两轮,却也不减一丝一毫的庄严,反倒更加肃穆,叫人一进来就会摒除杂念,抛却凡尘俗事。
如来佛像两旁还各放了四大天王,十八罗汉的神像,同样雕刻精美,金碧辉煌。这佛堂内里十分宽阔,足能容下百余人。
佛像前摆放了三张颇宽大的香案,前面的地上还摊放着五十多块蒲团,一块块排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最前面还放着一块蒲团,应是禅师所坐。
刚进门时,苏月便被这副映入眼帘的场面给震撼到了,的确壮观夺目,与“百官朝贺”有不一样的味道!
了尘大师着一众女眷坐下,宫女太监侍立在一旁。苏月被安排在了第二排,太后后侧,了尘大师也跟着坐到了最前边的一个蒲团前,双手合十,面朝她们。
苏月有模有样地盘腿合掌,以“观音打坐式”坐上蒲团,完全是位沉于佛法的“好学生”。
了尘大师淡定扫视了一圈,这才悠悠出声:“皆言出家人当慈悲为怀,此乃佛之根本。所谓佛法而分两种论之。小乘佛法度化自我,大乘佛法普度众生……”底气十足,声音悠远,听着便使人心情安定。
又凭着高梁阔堂,余音倒是传的更远了些,传至众人耳中。
期间,萧湘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暗地里向她这边递了个眼神过来,好像是在问她“娘娘,你究竟决定的如何了?”苏月立时明白过来,她是指先前去中宫“投靠”她的事。
苏月想着之后在给她答复便是,索性唇角一弯,随后缓缓合上双眼。呼吸也渐渐减缓,均匀呼吸。
耳旁传来了尘大师谆谆不绝的佛偈禅语,烦恼忧愁如闲云过,一派心相开阔之态。
安静……分外安静……内心也很平静,仿佛连自己胸腔内心跳的声音都听得到。
原本她是闲不下来的,可在幽深的佛堂里,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下,苏月还真发现了自己有这方面的慧根和悟性——听着高僧讲经,特能静下心来。
对于穆凉彬的思念,对于女儿的担忧,也都抛诸脑后,全然忘我地投入到了深奥的佛偈之中去。如一把拂尘扫除了内心杂念与不纯洁之处。
苏月忽有一悟: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有心人却可自成佛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