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称病先行,苏月倒是松了口气。总之能少和她接触便少接触,以免又被人盯上了。其实不然,自她迈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逃不开别人的视线了。
太后正与了尘大师探讨佛理,苏月瞧着太后神采奕奕的样子,竟与其初见时截然不同。
了尘边走边朝太后道:“太后娘娘,此番来般若寺礼佛三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下颚续上的花白胡子显出他的沉稳老成,而挺直的脊背显示出他年轻时的俊朗刚毅。
这么一看,这了尘大师的眼眸还挺像穆凉彬的,那双眼同样透出睿智深沉的光芒。只是洁身自好惯了,行事说话都有些慢条斯理,分外谦和。
先帝题名建庙,由他来做住持,与太后谈话还如此自然亲近,却无人惊惑……
此时的苏月心中有了几个猜测,不敢确定,却也知道这了尘大师,必定不是寻常人!
不过从这段时间看下来,苏月便觉出这了尘大师并不难相处。
在他身上虽也有表面的清冷睿智,但也有忽而跳脱出的和蔼与洒脱,不像以往得道高僧般死板木讷,真是个有趣的住持老和尚!
“也不知他是如何遁入空门的?”苏月心想,盯着了尘大师看了半天,忽见他也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停下了话音。
被那双睿智淡然的眸子对上时,苏月顿时有种在学堂里开小差,被先生逮了个正好的感觉,略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瞧院中的野花。
没曾想了尘大师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有何事?但说无妨。”这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苏月情急之下从嘴边硬生生地扯出一句:“大师,佛家总说八戒,本宫却不知是哪八戒呢?”
说完方觉自己这问题问得过于浅薄了,又瞧了瞧众人脸色,太后面色无常却眼角含笑,容嫔和萧昭仪没多大反应,显然也不懂何为“八戒”,这才轻舒了口气。
“大师,本宫这问题问得浅薄了些,还望大师莫要笑话才是。”苏月笑道。
彼时他们走到了一棵百年樟树前,了尘大师摸摸胡子,轻笑着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问题不分难易,只要是问了,便有相应的答案。娘娘初入佛门,自然不明,可以理解。”
“所谓‘八戒’乃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这八戒缺一不可,一旦不遵一条便为破戒。僧人破戒,乃不正之风,轻则寺法伺候,重则被赶出寺去。”了尘淡淡回道。
他不但准确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明明白白地说了这许多。
……
一众女眷经过院子后没见着什么人,只有一两名小沙弥在扫地,见人过来立刻放下扫把,逃也似的关上房门,却又止不住透过破漏的窗纸往外看。
寺里的小和尚见到她们就躲闪不及,活像她们是吃人的妖怪一样。苏月挠着后脑勺,回想着方才的情景便觉得好笑。
只因在这全是光溜脑袋的寺庙中,如此娇艳美丽的女子们,着实少见。
不过苏月倒也没猜错,再加上般若寺的住持,也就是如今正领着她们往禅房走的了尘大师……他就曾对着众弟子说过“女人都是吃人的妖怪,能离多远便离多远”诸如此类的玩笑话,这才有了如此局面。
只是刚入门的小和尚们还未参透八戒,也并非六根清净。虽说皈依我佛,但仍压抑不住年轻所致的好奇心,这会儿个个看热闹般地一窝蜂凑在墙角处,争先恐后地攀着墙沿看过来。
一毛不拔的圆脑袋在黑瓦墙裙边上下摇晃,活像一群小老鼠聚在一起,小心翼翼偷灯油的场景。
走到东禅房时,苏月却恰好瞥见这一幕,一时没忍住,真就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无疑又引得在场众人的注意,太后不禁惑道:“怎么了?皇后在笑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群小耗子在蹲墙角。”苏月含沙射影地道,说着往墙裙处看,相信了尘大师不难明白。
太后好奇地看过来,摇头道:“哪里来的耗子?你莫不是……”
了尘大师闻言,寻着苏月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几颗光溜溜的“脑袋”在墙角处上蹿下跳,表情好奇极了。见住持看过来,一个后仰,差点没跌坐在地。
了尘不看则已,一看怎能了得!他之前的那些交代,全被这群小和尚当了耳旁风,当下又有那么多人来凑热闹,直叫人恼羞成怒!
这会子看去,他方才明白皇后的意思,果不然是群小耗子吗?忙告辞道:“太后,皇后娘娘,还请自便。待老衲先去训斥一番这群顽徒,你们便先去休息吧。”说罢双掌合十告辞,朝太后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匆匆离去。
彼时,苏月便向那墙角再次投去目光。只见那小脑袋四处逃窜,伴随着声声严肃的低斥和脑门被拍打的声音。苏月的唇角勾得更弯了些。
……
般若寺的禅房可以说是很朴素干净的了!一目了然的室内摆设,整洁干净的地面和床榻,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以及一张靠墙的方木桌和一只衣柜。
“哀家要与皇后说些话,你们就先回去用完素斋,早些歇着吧。”回头,太后又朝着容嫔和萧昭仪道。
苏月微微一愣,立时收敛住笑意,暗忖:“有什么话要现在说的?”
“是!太后娘娘!”剩下的容嫔和萧昭仪,宫女太监等人悉数告辞退出下,出去时大宫女秀玲还不忘关了门。
虽说陪着太后前来是种荣幸,但远离安逸舒适的宫中生活,还要吃着粗茶淡饭,过一段寺庙里的日子,其实心里还是不太愿意受这份苦的。
“贤妃娘娘,诶——你说太后要和皇后娘娘说什么话,怪神秘的,这么明显地把我们支开。”容嫔仍是一副天真烂漫,话不过脑的样子,问向一旁正优雅移步的萧昭仪。
“你说呢?萧湘姐姐……萧湘姐姐!你可听到我说话了吗?”容嫔见贤妃无予作答,不禁提高声量,反复大声喊了好几次,贤妃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
她的唇角因听及容嫔傻乎乎的问题时,微微勾了勾,回神道:“无论太后娘娘要说什么,想必都不足与外人道也的,否则不会将我们支出来。或许是有关皇后之事……唉咱们就不要去猜了!容嫔妹妹,你先前不还说肚子饿吗?还是早些用完膳去休息吧。姐姐困乏,这就先告辞了。”
……
屋内再次进入一片紧张凝滞的气氛中。这还是苏月与太后头一次独处,尚不知要讲些什么,苏月便率先出声打破尴尬的安静。
“不知母后有什么话想对儿臣说的?”苏月努力压下忐忑不安的心,轻声问道。
彼时,太后竟然向她投来一记欣赏的目光,口中语气却不减锐利威严。
“皇后,还记得你刚入宫时……哀家并没有前去封后大典吗?只因之前几日,哀家与皇上因封后一事大吵了一架,故此哀家急火攻心,吃斋礼佛了一个半月。原以为你是个普普通通的唐三小姐,如今看来,还真真是哀家低估了你的能力!”
接着太后坐到圆凳上沏茶,姿势优雅,动作轻缓。
这是苏月的屋子,看这阵势,太后是要训诫她一番了?
听着她的埋怨与嘱咐,苏月只微微一笑,暗暗将悬起的心放下,这样她才算与太后亲近些了。说起来苏月还得感谢太后呢!若非广元宫皇后杖责一事,她可还来不及看清自己的内心,来不及看清穆凉彬对她的内心呢!
“母后,倘若儿臣只看中这皇后之名,此时就该说一句‘多谢母后训诫,该是儿臣的不是’才对。可儿臣私心认为自己虽不符合您心中儿媳的标准,但对皇上确实是一片真心相待。纵使您觉得江山社稷重于儿女私情,儿臣还是会这么说。”
太后拿起茶盏微抿了抿,望了她良久,方开口问道:“皇后,你可知哀家为何一定要你出行相陪吗?”
苏月一怔,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低眉轻言:“太后与皇后一同礼佛上香,才更显皇家虔诚,因此本宫无论怎么推脱,都是一定要来的。”
“你说也不尽然,只是其一,”太后摇头,望着苏月美丽的双眸和俏丽的眼角,接着坦诚道:“这其二嘛……便是哀家想再了解你一些,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单叫皇上如此迷恋于你?不惜与哀家反目?”
苏月万万没想到太后竟会在这里,在今天,在这一刻向她坦白一切,说出自己的想法。这般直白的言语让她拿茶的手为之一滞。
原来太后是来借此机会,好好了解她来了。可若是说的好听点是了解,说的难听些便是试探。
“自广元宫,这还是哀家头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露出那样的神情来。可见……皇上他是真的动了真情。只不过……君王本就薄情冷血,不可预测往后能否依旧对你长情不变,至死不渝。哀家经历过这些,自然领悟得通透,只是……权力和江山是皇帝最基础的命脉,有了这两样方能称之为‘帝’。因此倘若有人影响到他的选择,或是让他抛却如今拥有的,我做母亲的第一个不会饶恕他!”
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叫苏月抿紧双唇。
清冷狠历的女子爆发力,在太后的眼神下彻底发泄出来。苏月看在眼里,心中却一直在回荡着这几个词――
薄情冷血,权利和江山,第一个不会饶恕……
她深吸一口气,瞧着太后青春永驻的容颜,不免叹息一声道:“哎――太后不必担心,儿臣知道君心难得。但好歹当今圣上他……不仅是为民着想的明君,却也是个痴情种。从今往后,母后不必再提了,就算他在美人与江山间徘徊,儿臣也会督促着皇上不可懈怠,选择后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