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医，请用茶。”苏月招呼过锦竹替秦怀陌看茶，拂袖柔声道。
一方香薰，两杯龙井，瞬间飘香四溢。鼻端嗅着花瓣制成的香饼燃的香，喉间品着上好西湖龙井泡的茶水，忽有种“悠然见南山”的惬意之感。
秦怀陌谢过，吹动杯中茶叶，缓缓开口：“没想到嘉庆郡主竟这般乖巧懂事，实在让人欣慰。”
闻言，苏月瞧了瞧与锦竹、锦翠玩耍的姝儿，温柔似水的眸子瞬间饱含笑意。
“嗯。今日还要多谢秦御医，本宫方能听到那番话，还要多谢你带来秘制的药膏。”苏月半开玩笑道。
想起“漂亮大夫”四字，秦怀陌如玉般的面孔又情不自禁羞赧起来，低头抿了口茶水，方才客气道：“娘娘，皆是小事，何足挂齿。”想必是察觉到自己今日异样，慌忙从衣袖中拿出一只白色瓷瓶，继续嘱咐苏月道：“此物名为‘雪颜霜’，烦请娘娘收好。每日早晚给小郡主擦拭两次，不可碰水，三日后便可痊愈无痕，恢复如初。”
见他忽而正色非常，不容多想，苏月连忙接过，仔细记下医嘱。
瞧着这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打开来瓶内不过半瓶分量。呈白色膏状，凑近一嗅，还散发着淡淡清新的香气，甚是好闻！
难怪备受宫中妃嫔喜爱！若是她，想必也会收藏几瓶。苏月暗忖，亦不知其中奥妙所在。
“看着与普通药膏并无差别……”苏月喃喃，不禁奇道：“这就是那个秘制的药膏……真这么神奇？”
秦怀陌或是见多了别人对此药膏的怀疑态度，不甚在意，淡然一笑道：“‘雪颜霜’有美容养颜、常葆青春之效，宫中女子趋之若鹜，微臣从未轻易假手于人。”
苏月洗耳恭听，望着那小小瓷瓶，大为惊讶。
“只因先师曾说过一句话，‘生老病死，皆为天命；医者治病，顺应天意。容颜易老，不可逆转；长生不老，唯逆天道’，加之雪颜霜调配的草药甚为罕见，所以此类药膏所剩无几。今日也是皇上发令，微臣才拿来一瓶。娘娘若要谢，该谢皇上才是。”秦怀陌继续道，声音清冽，让人很难把注意力放在其它地方。
苏月点点头，莞尔一笑，“姝儿亦是皇上的子嗣，他关心她也是应该，本宫无需多谢。不过本宫倒是对……”话音一顿，迟迟没有下文。
秦怀陌下意识抬眸去看，却见皇后娘娘正看向他，眉眼含笑，缄默无言。不禁心跳一滞，手下动作也微微一顿。
他洁身自好，向来不近女色，也从不去什么风月场所，再者娘娘此番断句容易引人猜疑……
思来想去，面部表情逐渐变得不甚自然，为了分散她的注意故意轻咳几声：“咳咳……”
“没想到，让这个玉般雕琢的秦御医脸红竟这么好玩！”苏月美眸一转，心中偷乐，悄悄收回目光。
说不上来为什么，见到这般清雅脱俗，犹如谪仙的人物，就忍不住想看看他符合凡人的一面。况且这位秦御医的气度总让她产生错觉，很亲切却又很疏远，让她不禁想起自己的五皇兄。亦是这般……或许这样的玉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像流云般忽远忽近，让人捉摸不定。
吓吓他，又会有何反应？好奇之下她才会故意调皮，捉弄于他。
瞧秦怀陌立时僵硬住的手，苏月察觉自己不当之处，毕竟男女之殊，君臣有别，也不再逗弄于他。为打消他心中疑窦，倏然起身接着道：“本宫倒是对……你师父说的那句话分外感兴趣。”
秦怀陌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多想了……连忙掩饰住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反问道：“哦？先师的那句话？”
苏月不急着作答复，只幽幽问道：“听皇上说，当年赫赫有名的‘再世药王’孙老先生，孙瑾清便是你的师傅？”
说到师傅，秦怀陌的眼神一亮，颇为骄傲地道：“正是先师。”
“生老病死，皆为天命；医者治病，顺应天意。容颜易老，不可逆转；长生不老，唯逆天道。”从苏月口中缓缓念出的这句话，仿佛带着蝴蝶扇动翅膀时的优美与轻柔，带着让人心绪安宁神奇魔力，与师傅讲于他时的谆谆教诲截然不同。
秦怀陌微怔，静静听她继续道：“若是按这句话的意思，将病根拔除，让一些人药到病除，把人从死亡的边缘救回……这些明明乃违逆天道之举，怎是顺应天意？先师说生老病死，皆为天命，那医者治病，岂不是与天斗？”
连续两句问话，居然将以医道为先的秦怀陌问得怔怔，片刻双眸含光，恍然大悟道：“的确！微臣向来谨遵师命，从未质疑过师傅的话，原来如此……师傅的这句话竟隐藏着如此玄机！”说话间颇有些激动，与之前云淡风轻的他不太一样，但让苏月觉得从这点上有了些凡人的特质。
说着，他又朝着苏月屈身一拜道：“微臣愚钝，甚是惭愧。今日多谢娘娘提醒，臣感激不尽！”
苏月原本也只是阐述自己的观点，之后秦御医说的话她也不甚明白，只淡笑不语，请他起身。
秦怀陌悠悠起身，白皙的面色中带了一丝红润，轻声低喃道：“医者仁心，方能不惹尘埃。想必师傅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弟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行医方向，才会有此一说。正确与否，也只有靠世人与时间去检验了……这是师傅给弟子们布下的谜题，亦是人生课题。”
最后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感叹与对先师的怀缅。
想是这多年的郁结已解，秦怀陌的心情大好，畅所欲言，话也多了起来。苏月也未曾想到自己短短几句话居然能解开十几年前孙老先生给他们弟子布下的谜题，真真是感慨万分。
苏月知晓他是在解释给她听，听闻此言不禁蹙眉沉思，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医者仁心，方能不惹尘埃……”轻轻低喃，忽觉此话颇有深意。
紧接着怀着好奇心，朝秦怀陌问道：“方才你说弟子们……除了秦御医外，孙老先生还收过其他弟子不成？”
秦怀陌悠悠起身，清澈的眼神投向高处，像是在回忆过往。彼时开口说道：“师傅深居简出，向来独来独往，生前只收过四位弟子。两男两女，臣居幺位，上头还有两位师姐，一位师兄，只可惜……大师兄多年前因病亡故，两位师姐学成后各奔东西，至今下落不明。”说到最后，清澈的眸子由上转下，颔首望着地面，略有悲痛之色。
“医者难医己，节哀顺变。”苏月幽幽一叹。就算华佗在世，恐怕也难以医治自己的病症。
秦怀陌堪堪一拜道：“多谢娘娘。”
苏月望了眼那抹水蓝色的身影，欣慰一笑，心下止不住地叹息：“没想到孙老先生一代名医，却只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四人……如今尚有三人在世，一人入朝为医效忠朝廷，不知其他两人现在何处，是否悬壶济世，开方行医呢？……”
殿外凉风习习，开始下起小雨。
苏月踱步至殿内正中方位，瞧了瞧外头阴沉沉的天空，这些天阴雨绵绵，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天。飘得极低的乌云，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阴天容易多思，连她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秋蒲镇的人们还好吗？镇上的那家豆腐铺是否已经被穆凉彬派人变卖或出租掉了？……
五皇兄现在何处？穆凉彬对她感情是否会有厌倦的那一天？而那时她又能否潇洒出宫，去寻找新的生活？……
诸多疑惑萦绕在她心头，每到夜半时分，便会回想起过往，久久难忘。
苏月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一个故事，辛酸苦楚也好，开心悠然也罢，过去永远只能回忆，而回忆永远只是回忆，摸不着触不到。脚踏实地，眼观当下方能不负过去。
苏月摇摇头，挥去脑海中不住回荡的记忆片段，忽然想起昨夜穆凉彬帮她揉肩一事，忙向秦怀陌问道：“本宫从皇上口中听闻从你这里学去的按穴舒压之法，可这方法传男不传女，是何道理？”
“传男不传女？微臣怎从未听说……”闻言秦怀陌不禁皱起眉头，想了想，讷讷道。
苏月瞬间明白过来，一时没控制住，大喊出声：“好啊！穆凉彬他竟敢耍我！”说着没好气地连连跺脚。
话音刚落，便见秦御医石化般愣在她面前，好看的脸皮绷紧，光看表情倒是看不出是惊是怒。可是下一刻，他下巴微微的颤动却深深出卖了他。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咬牙忍住笑意。
直言皇上名讳，还一副嚣张的样子，一般人见到都会惊恐万分，秦怀陌却实在忍俊不禁。也只有眼前这位不同凡响的皇后娘娘敢对皇上如此了。
可一想到穆凉彬说这话时的狡黠眼神，和现在皇后娘娘气愤的反应，他便忍不住想笑……
何时他们的君王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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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的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苏月连忙讪讪一笑，打破沉默道：“额哈哈哈……秦御医别不自在，本宫入宫已久思家心切，总觉得你身上有我一位兄长的影子，这才在你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话了……本宫……”越编越乱，苏月黛眉一蹙，没想到她竟将五皇兄的事说了出来，但愿秦御医不会深究。
没想到，秦怀陌颇感兴趣地低声问道：“哦？可是唐家两位少爷之一？”
“啊？”苏月瞪大眼睛，慌忙将错就错道：“哦……对，唐家二少爷。”
“原来如此，那倒是情有可原。说起来，微臣与洛瑕兄还是好友呢。”
“竟这么巧？”苏月惊讶万分，她还真没想到唐洛瑕那般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和谦雅温和的秦怀陌结识，还是好朋友。
一个是风流少年，一个是谦谦君子……着实联想不到一块去。
“是啊。洛瑕兄心直口快，性情率真却满腹经纶，乃不可多得的人才！”秦怀陌点点头，以赞赏的口吻道。
苏月心下恻然，连秦怀陌也发现了？看来唐洛瑕故意掩藏锋芒的行径在明眼人看来，还真不是秘密！
正想着，面前的男子有礼有节地屈身行礼道：“娘娘，若是小郡主还有何不妥，去太医院寻臣便可，皇上已经将小郡主看诊之事全权交于微臣。时日不早了，微臣也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有劳秦御医了。”苏月放心地点点头，倒是对穆凉彬此举甚为欣慰。
指派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来负责姝儿日后的诊疗……没想到他想得还挺周到，竟也甘愿将专为他看诊的秦御医让出。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却足以打湿行人的衣衫。苏月走到殿外廊下，仰头深深一吸，空气里散发出泥土混杂着青草的香气，沁人心脾，舒畅万分。
脚步轻动，身侧又立一人，举止依旧如初见般温和得体，口中关切道：“娘娘请回吧，廊下阴凉，莫要感染了风寒。”
苏月移眸看去，见秦御医肩扛那只药箱，立在廊下纹丝不动。广袖飘动，院中的芙蓉花瓣随风而落，飘至檐下，飘到他的发顶。他有道骨仙风之态，有儒士温雅之风，再者为医者心明若镜，当真绝世出尘。
忽想起诗经中的一句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世上俊男美女不知几何，怎光宫中就有这么多！只叹再美再俊，也不过带着欣赏美景的心情观之。一人一心，一心一人，心中已住进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悠悠唤过锦翠，“锦翠，外头下雨了，你去拿把伞给秦御医，顺便送他出去。”
“是！”锦翠应声而至，手上拿着两把油纸伞，羞涩难当地瞧了眼秦怀陌，道：“秦御医，请！”
“哦，多谢姑娘了，不必运送。娘娘，微臣告退。”说完，秦怀陌撑开纸伞，翩然而去，
走出中宫范围，秦怀陌方才往身后望了一眼，顿然齿牙春色。下一秒收回目光，朝太医院走去。
今日过后，他忽觉与女人谈论医理也挺有趣，可与研制药草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