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儿媳需早早起来,向长辈请安敬茶。老祖宗千年传承下来的规矩,民间如此,宫里亦是如此。
“儿臣请母后用茶,恭请母后福寿安康。”苏月规规矩矩跪下,将茶盏举过头顶,递于太后。
若论宫规,她的动作倒找不出一丝错处。面容含笑,仪态大方。
想她也是在宫中待过十五载的人,怎能忘怀?就算过了许久有些生疏,但只需勤加练习,便很快又能掌握。
太后见苏月这般热忱,不禁一愣,喝了这口茶便是承认了她当自己的儿媳妇。只是一想起皇上的态度,她便对这位皇后有所顾忌,随即张嘴淡淡道:“呈上来吧。”
闻言,太后身旁侍立的一名宫女上前端过茶盏,交由太后。
“想必她便是广元宫中颇具资历的大宫女——秀玲姑姑。”苏月见那宫女亦是气度不凡,精明能干,不禁暗想。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来此之前她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据说这位秀玲姑姑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姑姑,同样也是太后入宫前在将军府的陪嫁丫鬟,因此她在太后身边的话语权可以说是相当之大!所以宫里若有人想讨太后欢心,必要先讨她的欢喜,只不过,她是出了名的朴实稳重。
想必太后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将她一直留在身边的吧……
“皇后有心了。”太后悠悠接过那杯茶,微微一笑道。
抬手将茶盏放到嘴边,红唇尚未碰到杯沿便又堪堪放下,抬袖擦拭嘴角,假意已经喝过。
太后果然精明啊!
一方面不接受她这个皇后,一方面又不让自己顿失风度,不让场面太过难看,让旁人看了皇家婆媳的笑话。这般深的城府,想跟她斗的确不易。
苏月暗暗吸了口气,全当没看见。毕竟这个结果自己已经预料到了,不是吗?
得亏她向来不爱斤斤计较,反正只是一杯茶的事,便也不甚在意。
其实苏月知晓太后不愿接纳她这个新皇后的原因:
一来她毕竟是“半路出道”,比不上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女来的亲昵。
二来太后亦不想皇上在朝堂上偏袒唐家,忽视了她们赵氏一族。
故此想要让她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起身入座吧。”彼时,太后悠悠挥挥手,眉眼微垂,羽翼般的睫毛掩住她眸中精锐。
苏月方才起身婷婷一拜道:“儿臣多谢母后。”随后转身回座。
快坐回去时,贤妃忽然起身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朝她关切道:“皇后姐姐,臣妾听说前些日子嘉庆郡主不甚在殿外摔跤,不知她的伤势如何了?”
苏月下意识地想抽出胳膊,却被她用身子牢牢贴住,也只好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朝她笑笑。
“无甚大碍,只是擦伤而已,如今也已完全愈合。多谢贤妃妹妹关心。”说完,苏月脑中立刻冒出一句至理名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用力将胳膊抽回,往后退离几步,面上还保持着客套的笑容。
只因贤妃之前那些“扮猪吃虎”的小伎俩早已被她看透,因此对她,苏月显得分外谨慎,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她布下的陷阱之中。
“先前那个小玩偶,郡主可还喜欢?”贤妃见苏月收回手,微微一愣,继续笑问。
苏月“嗯,姝儿很是喜欢。不过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往后不必再送东西过来。”
此时太后趋步上前,观望了她们片刻,不禁惑道:“哦?贤妃和皇后的感情竟已经这般好了。”
看似平淡的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风起云涌……
贤妃微微一笑,挽过太后,朝她笑道:“回太后,皇后姐姐对臣妾极好。嘉庆郡主和兰儿相处得也很是融洽,果然是亲姐妹啊!”
不知为何,一想起穆凉彬和贤妃你侬我侬时的场景,苏月便浑身难受,尤其是心的位置。
莫非……她也快成为深宫大院里那种幽怨的“妒妇”了?
“你啊……就是太好说话了!对了,许久未见,兰儿可好啊?”太后笑着问道,对着贤妃倒是面露欣赏之色。
苏月左右打量着眼前两人,心中已有了定论。
想来太后一脸的精明老练,就算再不满意她这个皇后,但至少不会危及她的性命。到目前为止也并未不讲道理地乱出昏招,只是稍稍为难了她几下,测试她的定力和礼仪
再观贤妃,表面和气大度,亲昵温柔,背后却不知是否藏着一把刀子,在她不知不觉间戳出来,好置她个万劫不复的死地!
对她,苏月不能不防。
见她姑侄俩你一言,我一语,甚是亲密的样子,苏月也无心观望,脚下微动。
刚想坐回椅子上与其他妃嫔聊会天,却又在听到贤妃下句话时停住了脚步。
“哦,多谢太后关心。兰儿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有些想念皇上了,许是皇上近日事务繁忙,不得空闲。”说着,微微垂眸,楚楚可怜。
苏月微微一怔,轻笑一声悠悠看去。
此言的深意想必明白人皆能听出,摆明了是在向太后抱怨皇上最近甚少去晴崇宫啊……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话锋转向她们娘俩,高明!实在是高明!
苏月瞥了一眼贤妃,淡笑不语。
就让她先演完这出戏吧,毕竟演戏也挺累的不是?若没有观众或是配角,岂非可惜?
若她所料没错,贤妃借着太后对她的信任与亲近,故意在她面前抛出此言,然知道她会帮着自己说话,成为那个配角。
果不其然……太后闻言立时朝苏月看来,眉心紧蹙,似有许多说不出无奈和愤然。
“不知母后有何教诲?”趁她还没发话,苏月率先开口道。
太后稍稍一愣,面色略有尴尬。紧接着轻咳两声,迅速缓和下来,不曾被他人察觉。
望着苏月的眸子一眯,她沉沉开口道:“皇后,你身为后宫之主,理应让皇上雨露均沾,均待儿女。皇上子嗣本就薄弱,你和贤妃各生育一女,不只你的女儿,兰儿同样是他的亲骨肉!”若今后皇上再去你那儿,需好生提醒着,让他万不可厚此薄彼,听到没有?”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苏月扶身回道,语气淡然,眉眼低垂看向自己的脚尖。
早该料到太后会说些什么,但听到后她的心……为何还是微微有些抽紧。
回座后,抬手默默抓紧胸口的衣料,神思恍然。
的确……太后并未说错……
穆凉彬终究也是另外一个孩子的父亲,其他女人的夫君,身为君王,繁衍子嗣亦是他们的职责。她也是可笑……
短暂的幸福过后,被蒙蔽了心神,痴傻地以为只要他二人情意相通,她便可无所顾忌地呆在他身旁,可如今……心就已经承受起了比之前更沉重的痛苦。
她不是早该清楚他永远不可能为卿永顾,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吗?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只有在梦中得以实现。
而身为皇后,她的职责便是故作宽宏大度,把更多女人推向他的身旁,这是如剜心般对自己一万分的残忍。而这份职责她不要也罢……
彼时,太后好像挥了挥手,有些疲倦地道:“好了好了。哀家有些困乏,想歇息一会,你们都退下吧。”
苏月随着众人起身谢恩,便也有些精神不济地移步往殿外走去。
“娘娘没事吧?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锦翠在身后问道。
“没事没事。”现在的苏月只想快步离开这个充斥着各种“火药味”的“战场”,只要乘上辇舆便总算能够轻松地舒出一口长气了。
忽然,一个声音瞬间划过殿宇上空,打破了她心中那片安宁祥和的世界——
“啊呀!臣妾……臣妾的耳坠子不见了!”
女子惊声尖叫起来,众妃纷纷驻足,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苏月也不例外,只是听着这声音她心中一紧,顿生不安。
只见容嫔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正站在殿门口,焦急地翻找着自己的衣袖,口中不住道:“我的耳坠子呢?咦……奇怪?去哪了?”
有几个妃子上前询问道:“容嫔妹妹,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的一只耳坠子不见了!”容嫔面色焦急,话语慌乱,连自称“本宫”都顾不上了。
方才容嫔走出广元宫时,经人一提醒这才摸上耳垂,发现右耳早已苦苦如也……
苏月看及右耳,果然她的右耳上缺了一只耳坠子,再将视线平移到左耳垂。
那耳坠银线悬挂,最下边坠着一块小玉,袖珍可人,形似水滴,晶莹剔透。若非走近后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苏月踱步上前,好心提醒道:“可是掉在半路了?”
虽然先前容嫔被人“利用”对她有所不敬,但她隐隐可怜于她。何况现在也并非闹脾气的时候。
容嫔闻言,随即停止搜寻的动作,略微想了想方才摇了摇头,道:“不会啊……臣妾进殿前还整过妆容的,当时有摸到啊!这耳坠子不但价值不菲,而且对臣妾有特殊的意义……这可怎么办啊?”
“不知有何意义?”苏月不禁惑道。
紧接着,容嫔害羞一笑,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地道:“是……是皇上头一次赐给臣妾的物件……臣妾甚是珍视,怎会不见了呢?”
额……苏月略一扶额,顿时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就在此时,太后的声音蓦然响起,周边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在殿门外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皇后,为何事喧哗?”扫视过众人,最后那道视线如刀般直直射向苏月。
咳……那么多人在讲话,怎就偏偏责问她一人?苏月还没缓过来,就又被这般不公平对待。
她稍一静心,朝太后开口道:“母后,容嫔的一只耳坠子不见了……”
话音未完,却被容嫔心急如焚地打断:“太后娘娘,臣妾的一块耳坠子不见了!原本戴着的……刚才出门后经刘才人一提醒,这才发现呢!”
说着说着,竟有些泫然欲泣之势。
太后不耐烦地连连挥手,容嫔的声音这才越来越轻,最后嘟着嘴像孩子般可怜兮兮地抽泣起来。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忍不住蹙眉道:“好了好了,容嫔留下,其余人先退下吧。还以为多大事……哀家再命人找找。”
“太后,不可啊。”贤妃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复又吸引到她身上。
她走到太后面前,继续道:“容嫔的耳坠在广元宫中不见,总不至于平白无故消失不见吧。臣妾想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来是不甚掉落,二来便是为人所图,被人偷了!”
贤妃将最后一个“偷”咬得很重,异常清晰,也令在场众人着实一惊。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质疑道:“贤妃娘娘,说这话可是要有依据的!各位可都是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怎会贪恋如此首饰?莫不要污了咱们的名声!”
“是啊是啊……总不至于偷一只耳坠子吧。”又有人连声附和。
贤妃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太后,继续道:“众位妹妹稍安勿躁!太后娘娘,只需让方才在场众人进殿,让不在场的宫女们搜个身即可,没有便是最好,若是有的话……也可证臣妾猜想不错,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仿佛势在必得的样子。
苏月闻言朝贤妃那头看去,心头不安更甚。
已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直到太后最后说了一声:“嗯……贤妃考虑得有理。你们都先别走,留下来搜搜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