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过都是替代品罢了，只是因为像她，他才会看上我们一眼的！哈哈哈……哈哈哈……”回想贤妃痴笑癫狂时说的话，苏月的脊背不由僵住，于心中叹息一声。
用情至深，最恐辜负。卿本佳人，一心相托，奈何君心凉薄，托错终身。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
如果她猜得没错，贤妃话中说的那个“她”莫非就是……前朝端宁公主？也就是当初的苏月？
穆凉彬见苏月正在沉思，靠近她的耳畔，温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忽又见苏月黛眉紧蹙，他不禁看了眼门外道：“今日贤妃来此所谓何事？”
苏月这才被他的问话引回思绪，亦看了眼门外，对他直言道：“贤妃她……将兰儿郡主带来同姝儿一块玩耍，本宫回到宫中看到两个娃娃不禁有些惊惑，便留下她谈了谈。”她虽然语气平缓，但神情不容置喙。
“玥儿……朕定不会负你。”闻言，穆凉彬看了苏月须臾，星眸如湖面荡起一丝涟漪，忽然认真地开口说道。
在他心里，别的子嗣终不及苏月与他所生的孩子，他心知自己的偏袒会引来他人的妒忌，却只一心想保护好她们母女，让她们不受波及。
苏月没想到他忽然说这番情真意切的话，一时语塞，偏过头摸了摸脸道：“怎么突然这么说？好了……你用过午膳了吗？”
穆凉彬薄唇轻启：“不曾，早上先你一步到了宫中，理完政事便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
思及要报答他此次出宫答应她出府玩的要求，苏月起身说道：“你等着，等会便好。”
穆凉彬不觉奇怪道：“你去哪里？”
“保密！等臣妾三盏茶的功夫！”作出“三”的手势，苏月眨巴着大眼睛，神秘地开口道。
对她的这招“装神秘”亦是无可奈何，穆凉彬摇头笑言：“嗯，快些回来。”这段时间，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了。有时候无人讲话之时，也会独自望着奏折发笑，脑海里出现的便是苏月那张灿烂笑靥。
“是，皇上！可要忍住了！”说完，苏月便提裙跑了出去。
果然过了大约三盏茶的功夫，苏月回来了。
她一进门便见那对父女坐在圆桌旁，喜笑颜开。姝儿正坐在穆凉彬的大腿上，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拨浪鼓左右摇晃，乐得合不拢嘴。
“姝儿，可喜欢这个？”穆凉彬沉沉开口，话音中夹杂着一丝宠溺与笑意。
姝儿满脸欢喜，这种小玩意儿最得她的欢心，这会摇着拨浪鼓连连笑道：“哇——是拨浪鼓啊！嗯，姝儿喜欢！多谢父皇！”
“喜欢……便好。”穆凉彬见女儿欢喜，脸色不自然地一红，连忙偏过头去，拿手遮住半张脸生怕被他人发现。
没想到他这个爹当的，竟渐渐有个样子了。苏月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直到穆凉彬发现了她，才淡笑着进来。
“这是你……送给姝儿的？”苏月瞧着那只木身羊皮，两侧绘制着垂髫童子的拨浪鼓道。
都说父爱深沉，如山、海。
穆凉彬送东西从来不想夸大其词，让所有人知晓，如今被她看到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自然地回道：“咳是啊，先前在去参加庙会时买的。”
“原来那次……他是特意买了这只拨浪鼓，打算回宫后送给姝儿的。”苏月心想，脑海里不禁闪过自己在面具摊前转过身后，见到穆凉彬在往袖中藏东西的片段，心中顿时一暖。
彼时穆凉彬将姝儿放下，走到她面前关切道：“在做什么？可是好了？”
“嗯，都做好了。”苏月这才回神，自己保密的成果终于要呈现在他眼前。眼角的笑意更深，唤过身后的锦翠，将一个三层格子的提篮放在桌上，又亲手将它缓缓打开。
将所有的格子都打开后，四道香味扑鼻、色彩丰富的菜肴早已摆在桌上。苏月此时倒有些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道：“你可想吃我给你做的菜？”如果此时穆凉彬回答“不想”，她定会挖个地坑钻下去。
自作主张又去伙房做了顿饭，而这次这顿是专程为他做的，也不知道穆凉彬会不会喜欢吃？
说到这次下厨做饭，可把伙房里的人吓坏了，尤其是那个巧嬷嬷。她是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名叫“小月”的宫女正是中宫之主，当今的皇后娘娘。
在他们一群人吓得不轻的当儿，她终于顺利地完成了这四道菜。
穆凉彬垂眸看了看菜色，眼睛里盛满了惊喜与喜悦，可说出的话仍是淡淡的：“先前便听说你亲自下厨过一次，给姝儿做岭南吃食，不过皇后下厨终究于理不合，不可多……”想必他就是这么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吧，从来不会轻易将喜悦写在脸上，挂在话里。
苏月不等他念叨完，忙开口打断：“你只说，你想吃否？”
“想。”穆凉彬不假思索地接道。
听到他的肯定，苏月终于长舒一口气。颜面无存的危险解除！
她指着菜肴一一介绍：“喏——八宝玲珑糕、芋圆炒豌豆、凉拌豆腐脑、蒜苗炒腊肉，这四道菜看似普通，却都很有营养，尤其最后一道是姝儿的最爱，也是我的招牌菜！”
提起往事苏月“噗嗤”失笑，故作洋洋自得地道：“上回你和姝儿抢着吃，这次我随意做几道拿手的，给你尝尝。我可不轻易下厨做给别人吃，这次……算是你有福气了！快吃吧！”
穆凉彬满意地点头道：“这次只为朕一人而做……朕定要好好尝尝！”
说着拿起筷箸，先夹了一筷蒜苗炒腊肉，苏月口中的“招牌菜”。薄唇轻掀，放入口中，闭眼回味起来。
这些御前供奉的菜肴都是经由宫人查验试吃过的，必定安全。穆凉彬自然对苏月也十分放心，故全身心地投入到美食之中。
姝儿小脸微红，趴在圆桌旁翘首以盼道：“好香啊！母后……”看到这些菜，忽地双眼放光，垂涎三尺。在宫里，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她一开始吃得是不亦乐乎，可后来竟渐渐想念娘亲做的粗茶淡饭，当初在秋蒲镇时，三菜一汤就已经让她笑开怀了。
穆凉彬原本要夹给姝儿的菜被苏月匆匆拦住，娘亲总是会比父亲细心些，“小孩子多吃容易存食腹胀，别给她夹了。”苏月对那个无法拒绝女儿撒娇的男人摇摇头，说道。
没想到姝儿的“撒娇大法”对他也管用！
“你的小肚子都吃饱了，还吃啊！这是留给你父皇的，不准再吃了！”苏月转头看向女儿，无奈而笑。随后又坐到他身旁，双手托于下巴，不加掩饰自己的期待神情，问及穆凉彬：“可好吃？”
只见那双墨色眸子缓缓睁开，眸中水光潋滟，眉目舒展，薄唇轻启：“嗯，真好吃。”话语真挚，毫无敷衍之意。说完竟又紧着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为何突然做菜给我吃？无事献殷勤……”穆凉彬星眸一眯，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望着苏月道。在苏月面前，何况没有外人，穆凉彬也不再以“朕”自称，顿时将朝政烦忧抛于脑后，放开了怀。
“瞧你说的，我哪有！咳咳……慢些吃，这些菜全然是为了答谢你陪我出府游玩而做的，不要吃的话，我就拿走了。”苏月被他说的臊红了脸，作势要搬走那些菜。
如若这男人不领情，她做这些菜的用意也只是付诸东流，苏月觉得自己说出口时，便已经
穆凉彬广袖一挥，单手将她拉着坐下，温和一笑道：“坐下与我一同吃吧。”男子低沉如远山洪钟般的嗓音穿透苏月的耳膜，冲进她的心窝。
“嗯。”苏月也还未用过午膳，便不推辞淡笑应下。
……
“真好吃，今后你还会做给我吃吗？”没想到父女俩口味相当，都好这口岭南小吃，穆凉彬赞赏地看过来，倒叫苏月有些不好意思。
苏月停下扒拉着饭粒的手，抿唇偷笑道：“我可不会轻易下厨！……你若做了让我感动的事，自然……少不得回报你的。”
姝儿的小手摇着拨浪鼓，发出“卜哒卜哒”有节奏的声音，将二人安静无言的吃饭时间增添了一丝生气。苏月抱过她放在膝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立时呈现在眼前。
穆凉彬用完膳，被匆忙而至的公公叫走了，想是前方有要紧的政事等他解决。他便一刻也没得停留，只留下一句“今晚来你这儿，等我”便又匆匆离开。
苏月望着他远去的英挺背影，转身又见圆桌上所剩无几的残羹剩饭，竟“噗嗤”笑出声来。
*******
望着姝儿将那只拨浪鼓和布偶珍惜地放进自己的一个小箱子里，苏月终是问出口来：“姝儿，你觉得贤妃娘娘对你好吗？”
“那个漂亮娘娘啊……她送了我一只布偶，她人挺好的！”姝儿略微一想，想到娘亲口中的贤妃的模样，指着那只布偶单纯地说道。
“那……你可喜欢兰儿？”苏月再问。
“我也挺喜欢兰儿妹妹的！她陪姝儿玩游戏，姝儿有了伴可开心了！”姝儿点点头，露出一脸满足的笑意。
苏月点点头，可心中竟生出些许焦虑。终究是无法完全放心地让姝儿在宫中结伴。
当初她似乎……似乎和那个后妃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自己很开心有妹妹相伴，很感谢她能让妹妹和她一块玩，当时那后妃瞬间笑开了花。
她歪头看着她笑弯了腰，还全然不懂，后来她便懂了……
这是对她懵懂无知的嘲笑！
苏月不能，也不容许当初那种事情在姝儿身上重演，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即使让别人觉得她狭隘小气，也要隔绝姝儿在宫中与贤妃有关的人或物的接触。
宫里的公主、皇子们很少有互相真心相待的，苏月那时候只得三位皇兄真心对她好，其中就包括了五哥。那夜他虽然对她持剑相向，但她始终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苏月为她关上小箱子，扶住姝儿娇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姝儿，你听母后说……这宫里不比外头，这里的人也没有秋蒲镇上的人那么单纯可亲，你和谁打交道都需要万分小心，不可全然相信他人，知道吗？”
孩子终究是没有弯弯绕绕的花肚肠，姝儿顿然惶惑地歪着头，问道：“母后！那这里头的人生活得也太累了，人与人之间更多的不就是信任吗？”
乍听此言，苏月大为感叹。就连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有些大人却还是执迷不悟，深陷其中……为了算计而活，为了地位而争，生活在这样一个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后宫之中。
苏月浅浅低喃：“是啊……活得太累了。”话尾微带叹息，无可奈何之叹，亦是惆怅将来之叹。
“母后，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父皇一块儿出去生活呢？”姝儿挠着脑袋，天真发问。
“只因这里的人虽然活得很累，却又乐得其所，一旦进了这里，不是自己为了名利而累就是别人逼着你累，再难逃离。而你的父皇担负着整个国家的重担，黎民百姓、泱泱大国可都指望着他一人，他的累只怕无人能比……谁让他站了上去呢？那个位置只怕是躲不了也逃不掉了。”苏月娓娓道来，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姝儿听，而是讲给自己听的。
姝儿跺了下脚，瞬间气鼓鼓地道：“我不管！父皇也坏！姝儿都听说了，那些漂亮娘娘都是嫁给父皇的，父皇隔三差五便要去别的娘娘那里，母后你……不会难过吗？父皇有那么多的女人……”
苏月忽地蹙眉，惴惴不安地问道：“姝儿！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讲的？”后宫的这种事若没有人主动提及，凭着苏月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她断不会想到这个层面上去。
姝儿恍惚着开口道：“兰……兰儿妹妹啊。”
“以后没有母后的允许，不准再和兰儿郡主见面玩耍，知道了吗？！”苏月贴心嘱咐道。终究还是到了防患于未然的地步了吗？
苏月忽然变得分外严肃，这是姝儿常见娘亲生气时的状态。而此时似乎比平常生气还要愤然。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令娘亲这般生气……难道只是因为和兰儿郡主玩耍吗？可是从前她与镇里的小孩们玩，娘亲都不会这样啊……
姝儿被苏月慎重的态度吓住了，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苏月摇摇头，只怕兰儿的话也是别人教给她或者别人常说，她听来的。
“母后！母后！你是在生姝儿的气吗？”小姝儿沮丧地耷拉着脸，自责着问。
苏月心下动容，忽地抱住眼前的女儿，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年岁尚不高，但已为人母，既然如此，她便希望做个合格的母亲，至少不让自己的孩子因她受到一丝伤害！
“没有。姝儿，你的平安喜乐便是母后最大的心愿，你一定要安全！母后也一定会保你一世平安的！”
*******
这会儿安置好姝儿午睡，望着她恬静安然的睡容，苏月这才安心关门退了出去。
“贤妃在本宫走后来过吗？”她问及门外侍立郡主的嬷嬷。
那嬷嬷微微一扶，低头略带惶恐地道：“是，一开始奴婢没让她进来，后来她又带来了兰儿郡主。贤妃娘娘说是娘娘您不在宫中，怕小郡主寂寞，特意带来兰儿郡主来陪她一同玩耍。奴婢实在拦不住，便放她进去了……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没出什么事，哪来的责罚？”苏月摇摇头，微顿，思忖片刻方道：“不过，以后不可在没有本宫的允许下放任何人进来！就连兰儿郡主也不行。”语气平缓，命令却是刻不容缓。
嬷嬷知晓今日若哪位郡主一旦有所闪失，只怕自己都担不起罪责，岂是一顿小打小骂可以渡过的。幸好无事发生，皇后娘娘也没有与她计较，她这才心安。
“是！奴婢领命！”嬷嬷立时应下。抬起头时，苏月已经走了。
望着皇后宫装迤逦的背影，她缓缓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苏月回到正殿，却听锦竹迎上前来道：“娘娘，庭芳宫的吴淑仪已经候您多时了，娘娘可要一见？”
回到中宫，屁股还没坐热，便又有人急着来见她。苏月不得不讶异后宫嫔妃消息之灵通！
“吴淑仪？……那个吴聘婷？”
“正是！”
听到此人，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一张素雅恬淡的面孔，她应当是她见过的最默默无闻的嫔妃了。在那次宴会上不争不抢，一度平静如水，好像对后宫争斗不屑一顾。
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气质如莲的女子怎会单独来找她呢？苏月疑惑之余，悠悠说道：“请她进来。”
“是！”锦竹领命退下。不一会便带上一名藕色宫装的女子进得殿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吴淑仪仍旧是一脸恬然，没有过多的阿谀奉承及讨好之态。
“免礼。”苏月倒很是自在，她很喜欢这种真实的态度，只因在宫里人人自危，这种率直之态极为难得。
今日的吴淑仪一身藕色裙衫，霓裳迤逦，佩腰间水绿色的一条丝带。快到春末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她今日穿得倒是单薄许多。发丝挽起，一支翠绿发钗斜叉髻上，素雅动人。
锦竹端上茶水，吴淑仪朝她微一点头，举止得当，十分客气。没有过多夸张的装饰，变扭的姿态，一切自然平淡，令人很是舒服。
眼眸平静如水，举手投足间亦是散发着知书达理的闺秀气质。不知者会觉得此女故作清高自傲，故作懦弱无害，而苏月却不这样觉得，只觉此女身上似乎另有隐情。
这个吴淑仪……不像是装的不争不抢，倒像是真的无所谓啊！也不知对于她而言，是敌是友？
苏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拿起茶盏之时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吴淑仪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此刻语气温柔，平易近人。
“臣妾……想向娘娘问个问题。”她如樱花般的唇瓣一开一合，只悬挂着一颗珍珠的耳坠子晃了几晃，另苏月一怔。
来此，便只是问她一个问题？苏月心中微忖，对这位吴淑仪越发起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