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使出全身力气跑回中宫,在遇到阿拂后的一路还算顺利,再没碰见什么熟人。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锦竹在说着什么,语气似乎有些严厉。
莫非……她们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可走近一些,方才听清她说的话,瞬间安心下来。
原是小丫鬟忘了主子还在睡觉,提前来侧边院落打扫,发出了挺大的动静。被锦竹发现后,拉到一边正在“教育”呢!
别看锦竹平时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训起人来,还挺有领事宫女的气势啊!
苏月勾勾唇角,也知锦竹是为了她着想。不过瞧那小宫女也挺可怜的,身上的宫装看上去挺新,想必是这批新进宫女里挑选出来,分配给中宫的。
但凡在哪里,前辈欺负新人都是常有之事,瞧那委屈的模样定是受人排挤,并不知情。
只可惜自己现在不便现身……
苏月想着,蹑手蹑脚地挪了挪身体,由院子里几棵高大且开满春花的垂枝梅挡着……直到锦竹领着那宫女出了院子,才悄悄开门溜了进去。
刚一进去,关上门,这才将背靠在门框上,深深出了口长气——
“呼……实在是太险了!哦对了,得赶紧把衣服换了!”
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打扮,忙疾步走到里间,把衣服和帽子脱下,随意换了身简单素雅的鹅黄裙衫。来不及梳发,便把头发披散下来。
反正她对外谎称正在睡午觉,故此这副颓靡的样子也不会很奇怪。
紧张的时候,人的耳力就会变得极为敏锐!
苏月正犹豫着把太监服放哪,便听得院中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还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没人出声,苏月紧张极了,只好把衣服随便一团,慌乱地塞在衣柜层层衣裳的最下边。来不及观察,关上衣柜门便又飞也似的跑回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胡乱梳着长发。
先这样吧……待日后再行处理那身衣服……
从镜子里瞧着身后那衣柜,正思忖着,门被轻轻推开。
苏月暗自吸了口气,提了提气,闻声看去。
果然是穆凉彬!
也只有他会在无人拦住的情况下,径自进来,还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显然他本想悄无声息地进来,开门后下意识地朝床榻的位置看了一眼,忽而听到另一边有动静,忙转头看了过来。
见到她正坐在镜前梳发,不禁微微一怔。
两人愣在那里望了对方良久,苏月这才反应过来,忙放下梳子正欲起身相迎。
却没想到被穆凉彬率先打断:“不用起身了,朕过来。”说着,长腿一迈,大步踱来。
余光瞄见那衣柜,苏月的心“砰砰”乱跳,脑子里过滤的只剩下宫里客套的话:“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何时变得如此懂事了?”穆凉彬微微一笑,走到她身侧,径自拿过桌上的梳子道。
苏月咽了咽口水,觉得口干舌燥得很,想来这么久也没喝过一杯茶,还被灌了两杯酒水。
想起那烈酒“秋叶刀”……苏月随即反应过来,慌忙闭上嘴巴,身体僵硬地转过身去,抬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穆凉彬未觉,抬了抬剑眉,只道她是听了自己的话生气了,忙上前哄道:“并非说你不懂事,只是在你这儿随意惯了。听你这样一说,朕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末了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又补一句:“来——转过身来,朕为你梳发。”
声音低沉,却语带温柔,犹如一把锋利无比,冷漠无情的宝剑在合适的剑鞘面前,也能乖乖收敛锋芒,没入剑鞘。
苏月舒了口气的同时,顿时心里也暖暖的,转身看向他。
幸好自己只喝了两杯,没有多喝,故此身上的味道也不重。不然还得在他面前撒谎,说自己嘴馋又拿了酒喝……她可没底气骗过穆凉彬的眼睛。
“臣妾这不是刚睡醒吗……有点迷糊。”苏月抬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朝他道。
没想到这样一来,困意真的袭来了!大概是这一天太过费神的缘故,身心俱疲的结果。
彼时,穆凉彬瞧了她正脸一眼,薄唇一掀不禁奇道:“咦?今日的妆容怎与平时不太一样?”
苏月微微一愣,下意识往铜镜里一瞧,差点没惊出声来。
心下暗喊糟糕:“糟了!忘记擦掉那粗黑的眉毛和脸上雪白的浮粉了!”下意识地咬紧双唇。
实在不行,还是先将计就计吧!
思及此处,苏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努力扯出一抹璀璨的笑容,瞧着铜镜里的男人道:“啊!这是臣妾新研究出来的妆容,怎么样?好看吗?”
只见铜镜里的穆凉彬托起下颚,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艰难地发出一句感叹:“唔……一言难尽。”
自古以来,男人对于女人妆容的欣赏程度,只限于美和丑两者之分,便再没过多的形容词了。可这“一言难尽”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的妆容丑得一言难尽?还是美得一言难尽呢?
苏月其实心知肚明,连她看着都害怕的妆容,怎会是后者呢?
对于穆凉彬率直却又婉转的男子汉式回答,苏月忽地起了打趣之心,憋住笑意接着问道:“可是不好看?!”
声调渐高,语气里加入了一点不被认同的失落和恼意。
显然,她的“戏”演得很成功!穆凉彬闻言,忙绞尽脑汁,半天才憋出一句:“玥儿怎会不好看,只是看着……看着有点太白了,瘆得慌。”
没想到区区妆容的见解竟会难住“千古一帝”,而且在她眼中,看到这样无措的他竟然还觉得有些可爱。
中毒了!一定是中毒了!而且是最最狠辣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之“剧毒”!
见穆凉彬的俊脸微有些发红,显是急的。
苏月原本还不苟言笑的脸,实在憋不住了,瞬间破功,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这妆我也觉得不好看,更别提你个大男人了!哈哈哈……”看着穆凉彬渐渐回过味来的模样,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啊!竟敢打趣朕!看朕怎么罚你!”说着,穆凉彬邪魅一笑,抬起双手就要用苏月最怕的“绝技”制服她。
苏月最怕挠痒痒了,现在就已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等会岂不是要笑岔过气去!
这不……立刻没骨气地示弱,投降道:“臣妾知错了!再也不敢打趣皇上了!诶诶……别!别!哈哈哈……庭书,你不是说还要帮我梳发的吗?”
而她对应的“撒娇秘法”也挺有效的!
果然话一出口,穆凉彬立即停手,瞧了眼右手上还拿着的梳篦,不由笑笑。笑自己和她在一起时,竟总是忘了自己帝王的身份,陪她一起胡闹,一起玩笑。
下一刻柔声道:“好,这次就先饶过你了。在此要再敢打趣朕,朕可决不轻饶。”说着,因长年练剑带有老茧的大掌,抚过她柔软顺滑的长发。
苏月唇角微弯,感受着他在头上的轻拂。
她知道他并未真的生气,只是相互闹着玩呢!也只有和她,他才会露出这样释然如孩子般的性情来。
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顿然消失无踪。眼里、心里,都被他的话和动作吸引住了心神。
彼时,头皮被轻轻拉扯着,传来舒服的酥麻感。苏月愣愣地望着铜镜,只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男人异常温柔的眼神和缓慢的动作。
他的星眸亮亮的,浓密乌黑的长睫覆盖在上面,泄出一丝柔光。仿佛在他眼里,她是件多么宝贝的稀罕物似的……
苏月着实有些动容,今日哭哭笑笑,实在无常。
在北苑时哭了,方才又大笑,现在鼻子一酸,竟又要感动得哭出来……这样的大悲大喜,苏月在心里着实感叹自己感情丰富,喜怒皆形于色。
在宫里,这样可不好……
发已梳得差不多了,期间两个人虽不说话,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没有一丝无措,反倒觉得万分从容和安逸。
望着镜中那抹玄金色身影,苏月在心中幽幽暗想——
君王治理天下,他的雄才大略在那方朝堂之上得以舒展。君王宠幸后妃,也要换得软枕暖床,大动干戈,整宫惊动。
而这样一个鸟瞰江山,坐拥天下的人,如今竟会立在自己这面小小铜镜面前,为其梳发,为其挽髻……如此鲜明的对比,实在叫人不可思议。
这番景象若是被宫人看见,也定会惊得喊出声来吧!
……
在自己的辅助下,穆凉彬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最后小心翼翼地簪上那支他赠予她的木钗,大功告成!
左右瞧了瞧,甚是满意。红唇轻动,苏月轻声打破这份静谧:“皇上,可会描眉?”
“描眉?”穆凉彬被她这么一说,倒是起了些兴致的。毕竟为卿梳发,他并不讨厌,反倒心中轻快。
随后便见她起身洗了把脸,拭尽铅华后,重新走回铜镜前坐下。
苏月天生丽质的容颜在铜镜中泛着白光,叫穆凉彬瞧着莫名失了神,彼时轻声笑道:“把眉笔给朕,朕来试试。”
“呵呵……可别画歪了。”说着,苏月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螺子黛和一支眉刷,递到他手中。
虽是这么说着,但她其实并不在意眉毛的好看与否,只是珍惜这一段对镜理云鬓,夫君轻描眉的安静时光。
穆凉彬接过眉刷和眉盒,瞧了瞧。大致明白了做法,随后生疏地拿笔蘸取少许螺子黛,走到她面前亲手描画起来,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苏月抿唇而笑。
二人心中讳莫如深,四目相对间,眉目含笑,皆不忍打破这如同寻常夫妻般,难得幸福的一刻。
原来,幸福竟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