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词不由抬眸,只见纪楚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忽而看向她,眸中意味复杂深沉,一只修长而宽厚的手伸到她面前,说道:“这地上我已经坐过了,起来吧,容易着凉。”
他的温柔让她无所适从,江词猛地一瞬间垂下眼睑,不自在地别开眼去,她从另一侧站起身,避开了摆在面前的那只手,沉声道了句:“多谢太子殿下,天色晚了,我……我先回去了。”
江词不待纪楚含回答,直直地朝着面前的方向就走,脚步匆匆,片刻也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她知道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纪楚含,只等着抓住他的把柄。不止如此,还有她,她现在在宫中的身份处境尴尬,稍有不慎,被人落井下石,这条小命只怕都不保了。
“江词”纪楚含却蓦地在她身后叫住她,江词前行的脚步骤然一滞,这宫中的人都叫她怀玉,大多不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就连元祈,唤她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怀玉妹妹’。
她顿住脚步,一时狠下了心,未曾转身,“殿下的侧妃还在宫中等着太子回去,还有卢家小姐,想必她也不愿意看见殿下和别人不清不楚的。太子殿下还有何要事?若是无事,怀玉就先行告退了。”
纪楚含剑眉微蹙,却只能看着江词的背影,“你是在怪我替卢依依解围?她是卢将军的长女,在外人面前若是给她难堪,岂不是让卢将军对你心存忌恨。你现在在宫中孤立无援,怎可轻易树敌?”
江词打断他,朗声道:“怀玉不敢。殿下,怀玉告退了。”
她的脚步匆匆,再无人可阻拦,纪楚含驻足在原地,直望着江词的背影渐行渐远,终是未曾跟上去。他站在湖心亭中,夜里凉风习习,恍惚不觉有几分冷意,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他手指叩动着围栏,在静谧的夜色中回响。
忽而身上被罩上了一件披风,纪楚含余光一瞥,一抹红色占据了视线,他淡淡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殿下不也是?”红瑶不答反问,她穿的比纪楚含还要单薄,凉风吹动着她轻飘飘地裙摆,使她看起来显得愈发羸弱消瘦,她面上未施粉黛,却依旧艳丽动人,夜色亦是无法阻挡她的明艳。
她柔声道:“红瑶让御膳房替殿下熬了一碗参汤,到了书房才发现殿下不在,就出来找殿下了。夜里风凉,殿下小心身子。”
纪楚含淡淡地点头,却道:“你为何总穿着一身红衣?”
红瑶没有明着回答,却问道:“殿下不喜欢?若是殿下不喜欢,红瑶不穿就是了。”
纪楚含良久无言,过了半晌才道:“随你吧,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自顾自地朝着回宫的路上不疾不徐地走回去,红瑶紧跟在他身后,良久未曾开口,她穿什么又有什么干系,纪楚含从来都不曾将心思放在她心上。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莲步款款,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江词一路匆匆地走回了坤宁宫,今日的坤宁宫与以往毫不相同,满是张灯结彩的喜气。除了她,似乎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她想起纪楚含对自己袒露的那份心迹,她当然能够理解纪楚含的为难,糟糕的是,就算她理解了又怎样,既然本就做好了形同陌路的准备,那就别再节外生枝了吧。
江词神色黯然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远远地可以瞥见新房燃着红通通的花烛,她不自觉嘴角浮起几分笑意,嫁给了喜欢的人,想必乌兰应该会很开心吧。
江词推开房门,“春月,热水烧好了没?”
抬眼,房内却存在一个不速之客,江词有些意外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元祈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坐在案台前,手执毛笔神情专注似是在作画,她凑上前,撇了撇嘴道:“洞房花烛夜,四哥却把新娘子晾在新房里,这样不好吧。”
元祈头也没抬,只是专注地笔下的宣纸,淡然地说道:“你四哥我和乌兰说过了,为她作一副画就回去。”
“哦?”那在新房花不好吗,坤宁宫又不是只有她这里有案台,她心中揶揄。
按捺不住好奇心,江词凑上前,但见宣纸之上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美人跃然纸上,衣摆飘飘,头上却盖着红盖头。她便打趣着说道:“红盖头之下的四嫂才是美艳绝伦,四哥何苦偏要画蛇添足,盖上这一块红绸?”
“是吗?”元祈顺口答着,已经画完了最后一笔,“我倒觉得这盖头是点睛之笔。”
江词听得云里雾里,也就不和他争辩。
元祈作完了画,本应该离开了,他却迟迟不动,江词喝完了一杯茶,回头瞥见他竟然还没走,不由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刚才去哪里了?”
江词倏地有些心虚,眼神游走着说道:“只是去湖心亭转一圈。乌兰还在等着四哥呢,她一个人肯定很是紧张,四哥快些回去吧。”
元祈再不言语,房间内一时静默非常,江词疑惑地抬眼,却见元祈忽而笑了笑,那笑意意味不明,“既然怀玉妹妹赶我走了,那为兄就去瞧瞧你四嫂。”
今日的元祈似乎有些反常,江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见着元祈从容地推开房门离开了。
“莫名其妙”,江词心里嘀咕着,回头却瞥见元祈的那副画落在了案台上,不是说为乌兰作画的吗,怎么连画都忘了带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案台前,宣纸上的墨迹还没完全风干。
清丽脱俗的倩影,就算是未曾描绘眉目,依然能够察觉到新娘子的美艳。江词将这幅画放在案台上,打算明日见到乌兰再给她送过去。思绪间,春月敲这着房门说是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江词便去洗了个澡,早早地躺下了。
新房内。
红烛的火光充斥着整个房间,窗子上张贴着许多囍字,乌兰坐在床榻上,头上盖着红盖头,对外头的动静一无所知,满心都是忐忑和期待。
她两只手交错地攥着,已经出了许多汗。床底下摆放着许多枣、花生、桂园和瓜子,这是汉人的习俗,据说是讨‘早生贵子’的彩头,她坐在那里,其实有些硌得慌,但满心都是欢喜之情。
只是四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是他现在反悔了,乌兰心中忽而涌起许多不确定。忽听得脚步声阵阵,她心头一喜,四殿下回来了。
房内候着许多宫女,元祈在桌前坐下,淡淡道:“都下去吧。”
不多时,殿内的宫女就都退了个干净。元祈的脚步逐渐离乌兰越来越近,她手心的汗愈发厚重,察觉到元祈动作轻缓地将她的盖头掀开,乌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元祈清澈的眉眼,她心中顿时涌现出丝丝欢喜,羞涩地低垂了眼睑。
元祈心领神会地笑笑,“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你从一大早上开始都没时间吃饭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乌兰才觉得饿,从早上开始她就为了今日的装束做准备,只是随口吃了几块点心,现在这肚子早就饿得瘪了。
桌上摆放着许多糕点点心,元祈向她伸出手,乌兰便自如地挽上他,慢悠悠地走到圆桌前。
乌兰夹着几口糕点就觉得饱了,元祈便向杯中倒了一杯酒,轻声问道:“能喝酒吗?”
乌兰点点头,从小她就喝惯了又呛又辣的酒水,对于这些自然是小菜一碟。元祈举起酒杯,面带笑意地说,“那来喝杯交杯酒吧。”
乌兰顿时便羞红了脸,执起酒杯与元祈喝了一杯交杯酒。一杯酒下肚,胃中忽而烧的火辣,这酒的浓度似乎也是极高的,不比她在草原上喝得烈酒要差。
却见元祈又为斟了一杯酒,然后将乌兰杯中的酒水加满,笑着说道:“再来一杯。”
乌兰举起杯盏,二人又端起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一来二去得,整整一个酒壶里的酒水都喝了个干净。乌兰面色微醺,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元祈也没好到哪里去,脸颊上发红,向外头喊道:“再上来一壶酒,我要和格格喝个不醉方休!”
乌兰看元祈兴许是真的醉了,一时有些担忧,便凑上前掺着元祈的手,说道:“殿下,你醉了,别再喝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元祈固执着推开乌兰的手,道:“我没醉,我认得你,你是……你是乌兰,对不对?”
乌兰见他这副样子,便也不再反驳,只是说道:“……对。”
不多时,宫人们已经端上来一壶新的酒水,元祈继续自顾自地喝着酒,偶尔还会再倒给乌兰一杯。几个回合下,乌兰也开始醉意上涌,看什么都是眼花缭乱,脸颊红扑扑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来,再喝一杯。”醉意朦胧的元祈又为乌兰倒了一杯,却只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元祈靠在檀木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末了,挺直了脊背,眼神清澈,丝毫没有半分醉酒的样子,又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