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声登时大惊,日日在村子里询问,自己的妻儿到底去了哪儿。村人们不堪其扰,却也知道不能将真相说出。
在他们眼里,白沉声是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要是说漏了嘴,让白沉声知道他们失手杀死了白夫人,他还会给他们孵金蛋吗?
村中的几乎人家凑起来商议,最终编排出了一套谎话,告诉白沉声,他女人偷了汉子,跟人跑了!
白沉声与夫人虽然是领的父母命,遵的媒妁言。但好歹也在一起共苦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相信妻子的为人。可再牢靠的信任也架不住连日的提及。
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全村几百口?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自己凭空消失。白沉声在南边还有生意,不可能一直呆在甘州,渐渐地,他也不得不接受了“妻子和人跑了”的这个“事实”。正当他收拾细软,准备回到南地,再也不回甘州的时候。他的那群同村人又跑了来。村人们尝到了行商的甜头,那还管什么士农工商的等级。
怎么,就算是籍贯高贵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累。
看看人家白沉声,贱籍怎么了,谁能带他们赚银子,谁就是顶了天去的老大!
可这次,他们还不只带来了想要入伙的银子。还带了一个活生生的美娇娘!
白沉声再怎么拒绝,也挡不住村人们过分的热情。
最终,美娇娘成了新的白夫人,不少村人也跟着白沉声离开了甘州,做起了生意。
最终,白沉声成了当朝第一皇商,当年跟着他出来做生意的村人也都鸡犬升天,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户。
而嫁给白沉声的美娇娘也为白家生下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更是命好,年初嫁入了侯府,摇身一变成了侯爷夫人。
可怪事儿也从那时候开始了。
自从一年前,白家大小姐嫁到侯府以后,白家一直在闹鬼。
这鬼倒也不常常出现,半年来断断续续地被几个下人看到过。大家都说这鬼穿着白色长裙,头发过膝,皮肤惨白。请了浮梁山上道行颇深的老道士来做过法,却也无济于补。
大宅里本来就人心惶惶,谁知今竟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白家二小姐白嫣嫣被鬼从闺房二楼推下楼来,奄奄一息。
看到这,狄安安心中冷笑。这怪力乱神之说她向来嗤之以鼻,白家作怪的“鬼”必定也是有人蓄意为之,想到这儿,她淡淡的眼神从手中的纸张上滑过。
白家在年初的时候开始闹鬼。人口拐卖的案子也是在年初开始的。
你说巧不巧!
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狄安安的身后,她撇了撇那卷宗,害怕极了,憋着嘴抖着眉朝狄安安悄悄靠近了一点。狄安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微扬了扬唇,只觉得十分可爱。她转头安抚道,”桃枝,莫怕,比起人,鬼并不可怕。”
桃枝看到小姐令人安定的一抹笑意,只觉得这一刻小姐高大伟岸极了,心中崇拜不已,连忙点点头。
沈墨闻言,眉头一挑,他微微上扬的嘴唇里慢慢咀嚼着狄安安刚才的话:“比起人,鬼并不可怕……”
这老野猫,果然不同寻常!
狄安安合上卷宗,微闭着眼,“看来,我要亲自跑一趟白家大宅了。”
※※※
白家大宅位于城南,纵然是第一皇商,但这等的身份在这权贵运气的京城并不够看。京中权贵自视甚高,自然不屑与商户贱籍往来。因此白家的府邸只得修在了南城的商户巷之中。狄安安一踏进大宅门,便感受到了一个闹鬼院落应有的阴森气息。
偌大的一个宅子,看不见一个下人的身影。庭院深处还有竹影丛丛,和着河边深秋晚风,好一股森森的寒气拂面。虽然庭院装得富丽堂皇,却让人无心观赏。
管家把狄安安和桃枝领到了二小姐周嫣嫣的院子里。
白嫣嫣的璎珞阁在白家西北角,光走过去就花了一刻钟。璎珞阁木质的台阁高高搭了两层,院子里种满了马缨树,此时已经入秋,马缨花落得满地都是,暗夜里在灯笼映衬下发着柔和的光,蓬松似春天的原野,生机勃发。
“真美。”桃枝不禁感叹了一句。
管家点点头:“二小姐娇憨率真,阖府都喜欢她,老爷也都是顺着她的性子来。当年建了这高高的璎珞阁,可是花了不少人力财力。奴才负责白府每月
的采办,这璎珞阁所要的脂粉首饰、新奇玩意儿,也总是最多的……”
“倒是个有情趣的人。”狄安安简短评价道。
她不过站在院门口,便可以想象盛夏时倚靠在那高高的阁楼雕栏边,折花临阳,便如临水照月一般朦胧雅致。再有夏风带起嫣绯色的花海涟漪,更加美不胜收。
可现在马缨花都落了个干净,露水寒凉,白嫣嫣总不会是自己跑到栏边赏花掉下来的吧?
必定是有人以鬼之名害她。
狄安安四下看去,这个院子静谧得可怕,她皱眉问道:“这院子里的人呢?”
管家想着狄安安手中刻着京兆尹府的木牌,连忙回道:“因为闹鬼,丫鬟们都不敢住在这儿,便把昏迷的二小姐抬到了大小姐的院子里了。大小姐年初嫁给了长川侯的世子,那院落现在是空着的。”
“嗯。”狄安安应了一声,便径直往璎珞阁中走去。
“姑娘!”管家有些急了,“您一个人过去不怕吗?”
女子清冷的背影依旧前行,桃枝唬了管家一声,“这不还有我呢吗!”便飞快地跟了上去。
管家只觉得这个狄小姐胆子大的不似女子,目瞪口呆地叹了一声,略显苍老的身影转身慢慢出了院子。
“小姐……”桃枝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她紧紧的跟着狄安安,“我们要去干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白嫣嫣是怎么摔下去的。”狄安安清寂冷峻的声音在阳光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有种令人镇定的神奇魔力。
璎珞阁一楼的么开着,里头的格局十分简单。只放有一张长条桌,摆放了些清甜馥郁的花草。西边有台阶逶迤而上,木制的楼梯精致古朴,通向二楼楼梯口的雕花屏风。
狄安安走上楼,绕过散发浓郁木檀香的屏风,便是白嫣嫣的闺房。她床榻上的幔帐撩起挂在旁边的银钩上,被褥有些凌乱,旁边的梳妆桌横七竖八摆放着些妆奁。南边开了门,推门而出便是刚才刚进院时瞧见雕栏,轻倚而望便是大片的马缨树。
“你不抓个丫鬟来问问,怎么知道当时白嫣嫣是从哪儿掉下去的?”空荡荡的院落中,凭空出了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
狄安安一惊,皱眉看去,而桃枝则直接尖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跟在沈墨身后的沈亦晗掏了掏耳朵。狄安安看起来又冷静又机敏,怎么桃枝这个贴身侍女半点都没学到。动不动就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要你管!”桃枝毫不客气地反击,“你们在一个闹鬼的地方突然跑出来,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到。”
沈墨的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中闪耀着。他低声笑道,“我看你家小姐到是不像被吓到的样子。”
“你们来做什么?”狄安安不理会他们三个在旁边的打打闹闹,专心致志地低头查看雕花勾栏,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耐烦。
“我?”沈墨指着自己,“我最近都住在这儿啊!”
他慵懒的靠在勾栏上,一身红衣竟比满院的马缨花还要妖娆明艳。
这回倒是轮到狄安安惊讶了,但她又很快平静过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缪凤阁可是个不小的产业,再加上沈墨曾经说过,她若有什么为难,可以去归元阁找他。看来,沈墨的家世也当是商户吧。
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接受这这个解释。
接着,又检查起勾栏来。
沈墨见她这副认真的样子,脸又红了起来。
“若你是个男儿,怎么也能到州府之中混个通判当当。”沈墨突然提起一个话头,歪着头,看着狄安安。
“为什么?”
“为朝廷着想呗。”沈墨笑道,“你的的能力可要比那个京兆尹强多了,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的灵魂是不是和狄明喆调换了。毕竟看起来,你才更像是百姓的父母官。”
日头高高地悬在空中,是不是还有几只迷路的孤鸟的剪影掠过。微凉的风吹来,四下是马缨花辛辣芬芳的气息。沈墨的眼睛映照着带有花香的大红锦衣,泛出的涟漪竟让狄安安有了些许错觉。
她恍惚了一秒,才想起来驳斥她:“你瞎说什么呢!”
沈墨还是笑着,“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清楚。”
狄安安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冲出她的胸腔。沈墨灼灼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让她难以及时地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惊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狄安安在心中反问自己,她自认为自己掩饰的极好,却总归是忘了,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小心,也无法掩饰住那些与生俱来的小习惯。
她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狄安安。
院子里的缤纷落英被秋风吹得七零八落,漂泊不定。那静谧中分明隐藏着冰冷的漩涡。狄安安忽地想起幼年时,姨姨带着她去三月三的庙会,她求了个下签。那庙祝看着她,对姨姨说:“世事有前因,无需太过在意。这孩子的造化有深有浅,这签文虽凶险万分,却也生机无限,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而当她们从庙会回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回想起那段不想回忆的事情,狄安安心中抽痛,却非要装得若无其事。
沈墨在一边看着,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