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1308号口中的咒语甫一念完,便将手中的泥团丢在地下,陆奈眼睁睁看着那泥团渐渐膨胀,一点点变大,再变大,快到小儿身高之时竟渐渐显出了人形!
不消片刻,那泥团便成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面容清秀干净,身上穿着黑衣黑裤,而刚刚还站在陆奈面前的黑无常1308号竟消失不见!
陆奈仔细看了看这泥人的脸,惊讶的发现——这分明就是现代版正常肤色黑无常1308号啊!
只是1308号的眼睛只有眼白,这位小哥的眼睛却紧紧闭着,不知是否还有瞳孔。
陆奈刚刚才亲眼目睹了一场“封建迷信要不得”的真人秀表演,此时还有些怯怯的,她小心的叫了声:“咳咳,黑无常先生?”
“唉唉,小生在。”
黑无常的声音顿时响起,但那闭着眼的泥人却没有开口,陆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鬼了,但转念一想,虽然黑无常自己不承认,但在她的认知中,无常本就是“鬼”,见都见过了,还聊过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陆奈于是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你在哪呢?”
“小生就在恩人面前啊。”
陆奈心说:骗鬼呢,这面前的泥人动都不动,怎么就在我面前了,难道我是瞎了不成?
不过她突然发现,黑无常1308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那泥人身上的黑衣黑裤便会隐隐闪着些红色的光芒,像是一些符咒似的。
于是陆奈试探着问道:“无常先生……可是变成这泥人的衣服了?”
“唉唉,恩人果真聪慧,不错,小生用阴泥做媒,以自身为缚,可护得恩人灵体入这泥人中行动片刻。”
陆奈一听,高兴的直蹦跶,但也没忘了多嘴的问一句:“阴泥是什么?”
“这……”那黑衣黑裤上的红光开始隐隐绰绰起来,显然黑无常不太想说。
这“阴泥”二字一听就有些让人后背发毛,他越不肯说,陆奈便越觉得不对。
“说呀!”陆奈颤颤巍巍的催促他。
黑衣黑裤上的红纹这才又亮起:“恩人听过十八层地狱吧,地府十七层,名为石磨地狱……奸臣贼子,仗势欺人之流,死后都会进入石磨地狱受磨刑之苦……”
“磨刑是什么?”
“就是……”那红纹又闪烁起来,最后变的极其微弱:“就是把人放在大石磨里,细细的磨成泥……”
那岂不是肉泥?!
陆奈惊的连连往后退,吓得都快站不住了,再看面前那个面容安详、紧闭双眼站立的小哥,再无清秀宁静之意,竟看出了一丝灰扑扑的脸色,霎时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唉唉,恩人别怕别怕,下十八层地狱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活该受罚,生前他们作恶多端,身后……这也算是做点贡献还债,方可转世,不必日日受这地府刑罚之苦。”见陆奈还是瑟瑟发抖的样子,黑无常有些委屈的小声说道:“再者,这阴泥是很常见的法器,很有用的,还能黏信封呢……”
陆奈抖了半天,总算是站稳了,头有些发晕,虚弱的“吱吱”了两声,问道:“那现在,我要如何做?”
“恩人现在灵体离开肉身太久,很虚弱,需要借助阴泥的阴气才能换个驱壳,为了防止阴气外泄,我化作衣裳束住这阴泥护你。”
陆奈深吸口气,点点头,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我、该怎么做”
“恩人把眼睛闭上,听我的做。”
陆奈闻言,乖乖的闭上眼:“我需要念咒吗?像你刚刚那样?”
“不必,恩人是凡人,念不得那样的咒语,会折寿的,你只需在心中想着,自己进入这阴泥肉身的模样就好。”
陆奈:???
“恩人不明白吗?”黑无常1308号略微沉吟了下,说:“恩人就想象着自己是要搭乘一辆马车,你想象着自己本来的样子,走进这肉身即可。”
马车?
陆奈想了想,估摸着想象成出租车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于是便开始想象出了自己原本小姑娘的模样,站在宾馆里打开了一辆出租车准备上车的模样。
一遍想完,没什么感觉,别说什么阴测测,连凉意都没有,陆奈悄悄的睁开一点眼缝,发现自己还是毛茸茸的站在笼子里,而那闭着眼的阴泥肉身仍旧毫无变化。
这是没成功啊。
陆奈赶紧闭上眼,虔诚的再想了一遍。
这次可比上次多加了许多细节,例如她把自己的着装想象成出事那天去机场准备见章鹤天的那套,又等着自己跨上出租车了,把那司机想成了黑无常1308号的样子……
这次总该成功了吧,陆奈美滋滋的想。
可谁知过了一分钟,还是没反应,陆奈再睁眼,自己仍旧是只仓鼠站在笼子里,连根毛都没乱。
“没、没用啊。”陆奈泄气的说。
那黑无常1308号也是奇怪道:“唉唉不应该啊,这是最简单的傀儡术啊……恩人可有漏掉什么步骤?例如,你想象中的‘自己’样子,该是你人类时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样。”
陆奈摇摇头说:“没漏掉啊,我想的也是我自己嘛。现在这幅毛茸茸的样子我连镜子都没照过,哪知道现在的我长什么样啊。”
“那就奇怪了啊……”
陆奈也嘟囔道:“是啊,我连出租车司机都想好了是你呢……”
黑无常1308号:……
陆奈问道;“怎么了?”
黑无常似乎愣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小生说的‘上马车’,并非叫恩人想象自己上车,而是要想象自己以类似的状态进入这个阴泥人的壳子……”
哦,这就很尴尬了。
得到了正确的指导,陆奈这次闭眼后,果然立即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身体突然轻飘飘起来,一下子浮在空中一样。
她不敢睁眼,怕自己睁眼偷看会坏了这个“子不语”的过程。
不过很快,几乎是呼吸之间,她便觉得自己双脚落地了。
“恩人,恩人?”
“……嗯?”
“可以睁眼啦……”
陆奈轻轻的睁开双眼,眼前是比例、尺寸、大小正常的家具,视角转换的感觉让她真切感受到自己又变回了正常身高的人类,而不是没有巴掌大的小型啮齿动物。
她眨了眨眼睛,转了转脑袋,抬起手,张开、握紧,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黑裤。
那红色的暗纹隐隐欲现,果然,黑无常1308号开口了:“恩人,时间不多,你要想透透气我们就快出去,你要去找章鹤天导演,我们也得尽快了。”
陆奈想起他之前说的一个时辰的时限,现在应当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时间紧任务重,能不能找到章鹤天还是个问题呢。
毕竟她根本不知道章鹤天住在哪个房间啊!
陆奈灵机一动,问道:“现在几点了?”
“大约午时刚过……”红色暗纹亮了亮:“也就是十一点多。”
十一点多,正好是吃午餐的时间,肖昱行会不会跟章导去吃饭了?
陆奈记得,章导是有洁癖的,拍戏的时候进入疯魔状态,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是躺在泥潭里讲戏,但平时的章鹤天还是十分讲究的人,听说他除了每天都要用消毒棉仔仔细细把手机消个毒之外,更是极其难以忍受密闭空间里有异味,这些异味包括霉味、空气清新剂味,还有饭菜的味道等。
所以他从来不能容忍别人在车里或房间里吃东西,这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现在跑去餐厅的话,说不定就可以碰见章鹤天和肖昱行在吃饭。
陆奈天性乐观,这下子也算是有了个思路,拔腿就想跑。
可跑之前突然想起了笼子里她那个毛茸茸的暂宿驱壳,于是低下头看了眼——
这是陆奈第一次看清楚这毛团子长什么样,奶茶色的柔软鼠毛,有淡淡的光泽,肚子圆滚滚的,就跟那些一天到晚在路边蹦跶的小麻雀似的,也是吞了个汤圆的身材。
这会儿,没了自己原本的鼠魂,也没有了鸠占鹊巢的陆奈,小仓鼠安安静静的仰面躺在笼子的三层铁网上,像个睡着了的小人儿,仗着自己的种族优势就是不需要卖萌也端的是一股憨态可掬。
它小小的身体像一块掉落在笼子里的棉花糖,胸膛毫无起伏,就像死了一样。
陆奈这时才如梦游回神一般,惊觉:它本身就已经死了啊!
“恩人别担心,我在这小东西身边下了禁咒,任何恶意的触碰都近不得它的身,这仓鼠壳子不会坏的,放心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黑无常1308号的承诺对陆奈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可她还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常人哪有脱出自己的驱壳,去尝试别种生活的机会。
她从前也没想过,可现在她正在经历。
以前对仓鼠这种生物并无什么偏爱,初中时有段时间同学之间风靡养小仓鼠这种微宠,陆奈也没有心动。
而现在,万千生灵中的这一只小仓鼠原本和她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可偏偏现在因缘巧合,她成了它,它亦成了她。
动物没有自我的认知,将天地与自身看做一体,但人类却对外界与自身有明确的分辨,虽则短短三日,但陆奈已经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看做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她一直都清楚一个事实,这小家伙回鼠星了。但因着有她的灵魂在,所以这毛团子还是活蹦乱跳的,也许比以前更加活蹦乱跳。
如今亲眼看到它安安静静的躺着,还是让陆奈有些心惊。
若是没有她的灵体,这小毛团子就再也不会爬起来,用小小的爪子捧着一颗瓜子香喷喷的啃了。
生命的奇妙就在于,离去的灵魂会让活人悲哀,新生的血液会让世人欢喜,前者因为断念,后者因为希望。
陆奈感到悲伤的一点是,她自己知道,在不久的一天,等黑无常1308号修补好了她的驱壳,那她便会离开这个小东西,它就真正的死去了。
这就像是宣告了死亡,却没公布死期。
生命无常,众生平等。
人们会为了亲人的离去而伤心欲绝,也会因为一朵花的凋零而触目伤怀。
对陆奈来说,这毛团子对她的意义,已不仅仅是一朵让她触目伤怀的花,也不是一个亲人,而是她一部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