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奈跑出肖昱行的视线后,明明知道这阴泥人的肉身不需要呼吸,但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吸气,紧张极了。
“幸好、幸好没看见我。”陆奈气喘吁吁的说道。
黑色布料上的红纹再次显现,黑无常1308号的声音显得有些疑惑:“恩人为何要跑?又为何对那人避而不见?”
陆奈一路跑到了走廊尽头,一转弯,正是电梯,不需她多找了。
陆奈回答道:“你这肉身我不知有无双目,若是像你往常那样,只有眼白,惨白的一张脸,只有两个人的走廊,还不把肖昱行吓晕过去啊!”
说完,她对上了电梯门,这电梯门是金属材质,拦腰有繁复的花纹,上下倒是磨得清明,能够清楚的看见人的倒影。
陆奈对着这电梯门一看——
原来刚刚竟是虚惊一场,这阴泥人竟是有眼睛的!
早知如此也不必那样避着肖昱行了,使自己看上去那么可疑。
陆奈对着那电梯门中清晰的影像,不禁好奇,这黑无常1308号也不知生前活到了多少年岁,看上去实在是很小。
之前以无常装扮出现的时候,因为穿着长袍和高帽,看不出少年气,又因皮肤阴森森的白中还带点绿,眼睛里也没有瞳孔,让人不敢直视,于是陆奈对他便没有“年龄”的概念。
现在化出了这阴泥人,便是以他自己的相貌幻化的。
大约是极尽的想要表现出是“活人”的模样,不仅明眸皓齿,就连脸颊也是粉嫩嫩透着红润,少年的朝气蓬勃扑面而来,一身的黑衣黑裤也显得不是那么格格不入,反而很符合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该有的那些“中二感”。
“啊!恩人!”
正当陆奈开小差之际,黑色衣裤上的红纹突然亮了起来:“肖昱行回房间了啊!”
陆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仓鼠!那只仓鼠!”黑无常1308号似乎是很急,那红纹亮的刺眼,久久不去。
陆奈此时也被他吓了一跳,同时反应了过来,心中一惊:对啊!肖昱行回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促使他回去的,宾馆房间那点大,他必然要见到魂归西天的小仓鼠啊!
黑无常1308号的禁咒是防止恶意入侵的触碰,例如虫噬、火烧,但肖昱行一定会像昨日一样第一时间企图用心肺复苏把它唤醒,那样的触碰不仅不会被监察出恶意,甚至是明摆着的是要救它的啊!
“唉唉!恩人今日怕是见不到章导了,你快回去吧!”黑无常1308号急急的催促道。
陆奈心中委屈极了,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出来了,这下又要再回去,肖昱行好端端的跑回来做什么。
她变成仓鼠三日了,每日呆在笼子里呆在房间里,基本等于被囚禁,无法说话无法自由活动,不知道自己的肉身现在如何,不知道父母现在是否伤心欲绝……刚刚有机会能够变成人形自由的行走一会儿,甚至有可能见到偶像章鹤天先生,这会儿竟然什么还没做,便又要再度变回仓鼠。
不甘心!不情愿!
但她也分得清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仓鼠的肉身不能坏,坏了她的灵体就回不去了,没有暂宿的肉身她很快就会灰飞烟灭;黑无常1308号一个时辰内也必须赶回医院,晚了她自己的肉身就生理性死亡,她同样回不去。
若是为了现在一时的畅快而断送自己的阳寿,不仅间接的害死了自己,也断送了所有被称作“未来”的希望,更是会伤害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一定为她担心着、祈祷着,守在病床边。若是亲眼看见女儿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白发人送黑发人,二位可如何不悲痛啊!
既然要回去,那么也就是说和黑无常1308号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的一小段跑回去的路程了。
陆奈一边向回跑,一边一股脑将所有想问的话通通向黑无常1308号问道:“等下我们如何分离?我的灵体脱出之后,这阴泥人会不会突然倒在地上?”
“恩人放心,我会即刻将这泥人收起。”
“我的肉身修复的如何了?”
“小生正在努力,只是我在阳间太久,功力受损,尚且还需几日。”
“辛苦你了。”
“恩人严重,若不是你,小生早就魂销云散了。”
“我父母可好?”
“这……二位情绪稳定,日日盼你归去。”
“好。”陆奈跑回到了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
若是此刻有人路过,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肖昱行的房门口,有个黑衣白肤的少年站立着,眼角眉梢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似乎心中汹涌翻腾,却不得不做出无奈的抉择。
“我该如何脱去这泥人身?”
“如先前一般,恩人只要想象自己下车的模样就好,”黑无常1308号顿了顿,补充道:“进入房间之后,我无法再帮助恩人进入仓鼠驱壳了,那房间里只有肖昱行一个活人,你我二人皆是灵体,阴气太重会伤了他,恩人须得自行进入了。……就如刚刚一样。”
“好的,我知道了。”陆奈郑重的点点头,闭上眼,想象着自己脱离这阴泥人肉身的模样。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上身的经验,这次十分顺利,陆奈登时感到自己身体一轻,脚下空荡荡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悬空,只是脚的形状显现不出,看上去像个“无根之人”一般。
她想回头望一望那阴泥人是否还在,却发现自己无法回头,脖子像是被人在后面死死的扣住了一样。
黑无常1308号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恩人切记,灵体状态时万不能回头!你现在阳寿未尽、肉体未死、双脚不触地,尚是生灵,回了头便要上往生路了。”
陆奈刚想说自己知道了,却发现她似乎有点有气无力的,话也说不出,正想算了,直接打开这房门进去,才又想起自己根本没房卡,该怎么进去呢?
正这时,似是身后有一阵清风,陆奈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随着这阵风就直直的往前飞去,迎面就要撞上大门!
陆奈吓得急急闭上眼,却只觉眼前一黑,再一睁眼,已经在房内了。
对了,灵体又无实体,穿个墙还是很简单的。
房内并不安静,陆奈一眼就看见半跪在地毯上的肖昱行,这次他直接将仓鼠的身体放在了床单上,用手指轻轻的按压着它的胸腔为它做心肺复苏,昨日便是这样将它救醒的,他一定以为这样还有用。
那个小小的毛团子不像昨日有陆奈的灵体在里面装死,而是真的没有活气,只要陆奈再不进去,很快就会腐烂、变臭了。
陆奈望着肖昱行,一时有些恍惚。
肖昱行一定是个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生活中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烦恼,做什么都有人帮衬着,自己也有非常好的家教与素养。有什么事情能做的他自己就解决了,不会再去要求别人帮他做。不能解决的也从没放弃过,总是尝试着自己做一做,这是十分有底气的表现,他经历过很少的失败,才会有这样的自信,自信于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它的解决方法,只要他试一试就不会一败涂地。
这只难搞的小仓鼠也许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大难题。
从带回来开始就一直麻烦不断,不肯看医生,不肯吃现成的鼠粮,躺着睡觉,经常装死,肖昱行每天都要以为它是不是死了而紧张一回。
就如现在,他帅气的脸上满是带着慌乱的焦急,焦头烂额这个词也许出现在他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大少爷身上有些不太合适,但此时竟是十分应景的了。
肖昱行是个寡言的人,他话不多,情感也少。
这是陆奈这几天来的观察。
每次见他脸上有一些多余的表情,都是对着那只毛茸茸的小丸子的。
此刻,陆奈被肖昱行眉间的褶皱惹得心悸了。
以前陆奈受到那些诗人文豪和摇滚歌手的影响,喜欢眉间有深深的刻痕、双颊凹陷的男人,那代表苦思的性感。
此时,肖昱行的表情无疑让她沉迷了,他有着不可否认的帅气与性感,特别是现在仓鼠渐渐透着死气,让他拥有着一种近乎杂糅了绝望和狠厉的气质,陆奈莫名的感到有些心疼。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食指点向了肖昱行的眉间,想要化解他眉间的愁闷一般——
肖昱行手下的动作霎时停下了。
他感到眉间有一阵不可忽视的凉意。
但不像之前在走廊上碰到那个黑衣少年时的刺骨冰凉,而是一阵柔和轻快的、似冬日暖阳中吹来春日气息的那股风。
他仿佛有些察觉到今日的遭遇有些不对劲,但他无暇多想,因为下一秒,他感觉到手中的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果然见着那毛团子的胸腔开始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三瓣嘴动了动,又踢了踢似乎还有些僵硬的腿。
活了。
终于活过来了。
肖昱行如释重负,额上背上已经全部是汗,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原本是紧张的半跪在床边,现在泄了气一样坐下,全然不顾形象如何,只觉得像是跑完了绕城马拉松一样,累的够呛。
陆奈离开这个小小的驱壳太久,小仓鼠的身体已经有点僵硬变冷了。她只好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等的自己终于身体又软绵绵了起来,才一骨碌爬起来,往前爬了几步,一下子像个软噗噗的小枕头一样扑在了肖昱行的手腕上。
肖昱行没料到这样亲昵的举动,怔怔的望着她时,陆奈用自己毛乎乎的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腕——
谢谢你。
短暂的怔愣过去了,肖昱行温柔的笑了,伸出手指挠了挠陆奈的小脑袋,场面一时温馨又可爱。
过了一会儿,肖昱行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阿正?”
“行哥,您那儿好了没?章导这儿等着吃饭呢,哦对了,孟以南也来了。”
“……嗯,我马上就到。”
肖昱行挂了电话,站了起来,陆奈一直被他托在手中。
陆奈眨眨眼看着他,心想:要去吃饭了吗?那她也要进笼子了。
可谁知,肖昱行突然低头,轻声地说道:“小祖宗,再也不敢把你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了。”
说完,他将陆奈轻轻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陆奈懵懵的抬头望他,只见肖昱行完美的俊俏脸庞上闪现着笑意,他抬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要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