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你离开公司后，她因为并发症被送到医院了。”孟晗望着捏在手中的烟，“你和南晚……”顿顿，“你爱南晚吗？”
葛新城笑了一声，立即捂住自己伤口，待那股疼劲儿过去了，才喃喃说道：“爱……谈不上，但是在见到她的时候，确实动过心……所以看到你冷落她的时候，我心疼，又无可奈何，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和南晚……就像是我说的，是我酒后……本来，南晚碰巧遇到我，因为我是你兄弟，所以没办法放着我不管……等我醒来……什么都晚了。”
孟晗闭上了眼，慢慢锁住眉心，但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很长地吸了一口烟。
葛新城亦然，说道：“其实，在那之后，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几次都想向你坦白，但是我怕破坏你和南晚的感情，南晚也害怕，所以……我本打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后来……就出了公司的那件事。”葛新城自嘲地笑了下，“可笑的是，我一面说着恨你，一面又好像卸下了重担……这么说来，我们大概已经扯平了，或许还能和过去一样。但我又想，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扯平的，对吗？”
孟晗说道：“人都是这样，都说可以回到过去，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的眸微微黯淡，“时间注定无法倒流，人也注定无法回到过去。”
葛新城缓而慢地点点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孟晗又说：“小糖的事，你和妻子说了吗？”
“嗯。”葛新城点头，“可是……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但我爱她，我会努力对她好，弥补我之前的过错。”
“至少，你还可以赎罪。”孟晗笑得寂寞，“如果你爱她，就好好的对她，功名利禄，过眼云烟，陪你走到死的，却只有一人。”
“你也可以再遇到一个。”
孟晗淡漠地扯了扯唇，摇头，点了两下烟灰：“没有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葛新城默然，眼底亦泛起一抹黯淡，遂静静抽了一口烟，而后说道：“以后……我还可以再见小糖吗？”
孟晗刚要往嘴里送烟的动作蓦然止住，悬在那里半晌，慢慢又将手放回。
他抬眸望着葛新城，又斜过眸沉默，许久后，才说：“说实话，我不想。因为她们，是我余生的全部了。”他慢慢将烟挪至唇边，顿了顿，吸了一口，吐出氤氲，“但是，我没权力阻止，对吗？而且，你还刚刚救了她。”
葛新城忍不住笑了一声：“听起来，你确实没办法阻止……不过，你可以放心。对小糖来说……我永远是那个救她的叔叔，而不是爸爸。对你，她是一切，对我，我现在的儿子也是一切。虽然……有些对不起小糖，可是……我确实做不到像爱我儿子一样爱她。”
孟晗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葛新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当年……如果我没有离开公司，你认为，公司的前景会如何？”顿顿，“我想听实话。”
孟晗垂眸：“资金战略性分散，难以回拢，继而陷入恶性循环。再加上我们将资本挡在门口，但竞争者却因资本介入而急速扩张，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市场份额会迅速遭到挤兑。”
“也就是说，无论当时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也会注定失败，是吗？”
孟晗沉默。
葛新城很轻地扯了下唇角，转头看向窗外：“在离开公司后，我也想过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想要让你们都后悔。但是，花光了钱，什么都没能做到，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去公司应聘了，拿了一份稳定的收入，遇见了现在的妻子。我现在是一家五百强企业的研发部门的经理，负责产品研发。每个月有三万块的收入，还有绩效工资，有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去年，还被评为了公司的最佳员工。”
“看来，你已经在职场游刃有余了。”孟晗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们终究习惯了我们曾经厌恶的生活，并以此为傲的活在世上。但，我比你好一点。”顿顿，很淡地扯了下唇，“我一个月三万五。”
葛新城笑开，烟雾吐出，又疼得紧忙捂住了肚子，半晌，才重新安静下来，说道：“人的命运，还真是奇妙，我们曾以那样的方式结识彼此，又曾憧憬过同一个梦想，我们热血过，奋斗过，分开过，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未来，又会用另一种方式，有了一种另外的关联。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上帝眼中的罪人。”
孟晗说道：“我们只是，梦想输给了现实而已。”
葛新城默了默，也点着头，重复着孟晗的话：“是啊，我们只是输了。”
夕阳的色泽是那样的热烈洒在这苍凉雪白的房里，他们仿佛又在那火热的颜色里，看到了曾经坐在操场上的两个少年。
“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五百强的大老板！我们决不能甘于平凡，和其他人一样只找份工作养家糊口。”高个子的男孩举起手边哑铃当作话筒放在嘴前，“感谢电视台，感谢政府，感谢我的投资人，感谢我们的客户……感谢你们给我这个年度风云人物奖。”
高个子男孩儿说得有模有样，随即兴奋地拍着旁边另一个盘腿坐在人工草坪上的清秀少年的肩膀，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振奋！”
清秀少年推着大大的眼镜，一边快速写着自己的高数作业，一边翻着书：“嗯，振奋，但是要落实到实处。先把作业写完，明天要交。”
高个少年很不屑，却笑着说：“你写完借我就好了！我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高数耽误人生呢！”
清秀男孩儿笑了下，摇头：“好，好，伟大的企业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个少年撇撇嘴，烦躁地挠了挠眉角的黑痣，随即弯下身一把抽走清秀男孩儿手上的作业，伸出拳头对着他说：“来，我们做个约定！”
“约定什么？”清秀少年还是心系他的作业。
“约定……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一起闯进世界五百强的行列里！”
清秀少年被折磨得没有办法了，失笑着看向高个少年，慵懒懒地抬起右手。
“好，约定，总有一天，我们一起闯进世界五百强！”
他笑了，将拳头重重贴在了高个少年的拳头上，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遥远，像是眼前的氤氲飘散到窗外，消失不见。
这时，门声微响，一个陌生的女人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在里面，她明显步伐踟蹰。
葛新城在看到这个女人后，始终淡薄的脸上忽的多了一丝波动，他望着她，像是个小心翼翼的孩子，企图窥视着她心中所想的事。
由是孟晗便知道她是谁了，将烟熄灭，回身走到离葛新城稍远的地方，打开窗户换空气。随后回身说道：“无论如何，小糖的事，谢谢你。你好好休息，我走了。”顿顿，“烟，还是别抽了，尤其别在医院抽，这样不好。”
“你还是这么正经。”葛新城清浅地扯了下嘴角，也将烟熄灭了。
忽然间想起什么，葛新城突然叫住了孟晗。
“对了，帮我给那个人带句话……好意，心领了。”
孟晗停住脚，不解地望向葛新城。
葛新城又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两下，发了一张截图给孟晗。
孟晗手机振动，垂眸点开了刚刚葛新城发来的图。
那是一个没有得到回复的信息。
发给我一个银行账户，一千万，我转给你。——顾一闻。
孟晗忽而讶异地张开了唇。
葛新城轻笑了一声，道：“这一次，你有个很好的伙伴。”
闻言，孟晗淡漠的眸子晃出一丝波澜，但并没显露更多的表情，只是对葛新城说道：“你的话，我会转达。”
说完，孟晗便离开了病房，在与葛新城妻子交臂的时候，两人相互颔首，然后主动替他们关上门。
在完全关上的瞬间，孟晗还是迟疑了一下，过往岁月，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那些让他痛的、悲的、愧的、悔的、爱的……所有的，逐一浮现。
他知道，当这道门被完全关上的一霎，所有一切将会回到这回前的现状。
它就像一把闸刀，要将仅剩的怀念隔断。
他不舍，也曾不敢，但现在，为了他所要珍惜的人，该是前行的时候了。
他知道，身后那人，亦是如此。
几秒后，孟晗轻轻拉动门把，“咔”的一声，黄昏的光便被隔断在了门的那一面。
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
孟晗又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他点开刚才那条短信，反复读了读，静默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
许久后，他才重新抬步。
当他回到小糖病房前的时候，正巧看到一抹西装革履的修长身影，似乎正在和路过的大夫聊着什么。
孟晗眸子微动，上前几步，唤道：“顾总。”
顾一闻和大夫又说了几句后，便朝孟晗走来，微笑了下：“你走的太急了，落在我办公室了，我怕里面有重要的东西，所以一忙完就给你送来了。没想到，听说了小糖做手术的事。”
孟晗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唇：“不好意思，让您跑了一趟，其实可以给我个消息，我自己回公司取。”
“不要紧。”顾一闻很淡地笑了一声，“只要小糖没事就好。”
孟晗生硬地扯了下嘴唇，有些心事，半晌，突然说道：“顾总……等小糖出院，我会积极配合公司调查，直到证明我的清白为止。”
孟晗态度的转变，令顾一闻略略有些意外，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云深国际了呢。”
然而这回，孟晗却没有闪躲顾一闻这句话，而是一贯认真严肃地望着他，说：“我想留在公司，我不想离开……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顾一闻的眼神稍稍变化，这么多年，他所认识的孟晗，虽然工作上完美无瑕，但他永远就像是一台机器，在他心口是一片死寂，空无一物。
但是此刻，今日，他却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