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幸黝黑的脸已经憋红，双手用力拍了两下桌子，他想表达他的愤怒，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突然抽过顾一闻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校服，冰冷冷的套在身上。
“你们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他用力地拉上拉锁，傲慢俯视顾一闻，“这顿饭我不吃了，衣服我拿回了，打电话给我爷爷还是其他什么，随你怎么办吧！我逃走一次，还会逃走第二次！”
说罢，章幸转身走了，因为走得太快，还撞歪了桌子一角，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顾一闻长叹一口气，双手撑着桌子，闭上眼睛。
赵晴看着顾一闻，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
这顿饭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上来的菜谁也没动。
赵晴把它们都打包好，又送去了病房，为了怕顾一闻和章幸再起冲突，赵晴一个人进去。
章幸还是一副冷冰冰闹矛盾的样子，赵晴对他叮嘱也毫不应答。
所以赵晴只把饭菜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说了一句“死了就什么也证明不了了”就转身离开。
关门之后，赵晴又透过玻璃窗看了一会儿，直到确认了章幸挣扎着去翻打包塑料袋，这才安心离开。
返回地下车库的时候，顾一闻正坐在驾驶座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窗开到最大，他将半个手肘搭在窗上。
赵晴当时就有种错觉，他指尖儿无意识地摆出了只有习惯抽烟的人才会有的屈指小动作。
顾一闻会抽烟吗？
她从未见过。
这时顾一闻看到了赵晴，指尖攥起，将手收了回来。
他很浅地对赵晴笑了下。
赵晴觉出所谓的笑，不过是商务人士动动嘴角的习惯动作而已。
上了车，赵晴主动说了下章幸的情况，顾一闻听着，没搭话，只在结束的时候“嗯”了一声。
说完，顾一闻就专注于开车。
窗外车灯不知已经从眼前晃过了多少，像是催眠一样让人麻木。
赵晴只手搭在车门上托着腮，时不时会斜眸看向顾一闻。
赵晴不是太会掩饰自己，所以顾一闻自然能察觉到，在一处红灯前，顾一闻缓而慢地踩下刹车，望着停在自己前面那辆矮小而俏皮的车子，顾一闻轻声说道：“想问什么吧？”
赵晴眉角微抬，立刻挪开视线，也跟着看向前面。
对面车顶上贴着一个“红色蜘蛛侠”，因为被风吹日晒，所以变得很扭曲，也很搞笑。
“车子上放那种东西，在高速路上，会不会很危险？”赵晴用指尖儿夹起几缕短发。
顾一闻知道，赵晴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姑且还是回答了。
“如果在高速公路上脱离了，很可能会引发严重交通事故。所以就我而言，并不鼓励在车上镶嵌实体物。”
赵晴同意地点点头，眼睛又瞟了下顾一闻，正好对上顾一闻的眸，反射性又将视线挪走。
红灯变绿灯。
顾一闻没再说什么，踩油门继续，很快就拐入了南向湾小区，而后停在了赵晴家门口。
但是赵晴却没急着下去，坐了一会儿，转头对顾一闻说道：“顾总，我们可不可以接受章幸委托的案子？”
顾一闻先是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早就知道赵晴会提出这个要求：“章幸现在是未成年人，是不能负担法律责任的，不说节目，即便是单纯私下想做DNA鉴定，也是不能进行正常委托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虽然章幸不能做委托人，但是他的家人却可以，如果章大地老人可以进行委托的话……”她看向顾一闻，在捕捉顾一闻的情绪。
果然，提到这里，顾一闻的眉心不由的轻蹙了一下：“你就那么相信少年的话？或者说，就这么担心这件事吗？”
“我是担心你。”赵晴双眸紧望着顾一闻，“顾一闻，我是在担心你。”
顾一闻的右眉略微挑起，等着赵晴的话。
赵晴抿抿唇，接道：“如果说，之前小天的事，让我忍不住带入了主观情感，那顾一闻，这一次，是你……说实话，我不是正义的使者，我只是接受委托后，便执行的鉴定师。我不判断伦理，不判断道德，我只负责结果，所以我并没有抱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去看到这件事。但是作为旁观者……我觉得，你的判断是不客观的，一闻，在章幸身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顾一闻的眼神终于变了，是有些微微的怔然，也有些微微的痛。
他瞥过视线躲开了赵晴：“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真的是就事论事吗？”赵晴依旧凝望着他。
这一刻，顾一闻才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当初包括仲卓正在内的人都对赵晴的这双眼睛有所忌讳，她的视线太过澄清，太过犀利，太直逼心底。
半晌，顾一闻又将视线挪回：“在你看来，我不是吗？”
赵晴轻轻摇头：“顾一闻，中午你和章幸说的话，不太像你的话。充满了警戒与防备……似乎已经不再是对章幸说的了。”赵晴润了润嘴唇，小心地说，“和……叔叔的事有关吗？”
顾一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妥协了：“我父亲……”
赵晴努力想抬起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偶尔轻动的喉结。
“我父亲为了寻找真相，曾和全世界作对，最后弄得妻离子散，他什么也没得到，最后在谩骂中死在了医院里。没人同情他，在他死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欢呼。他没能承担起寻找真相的后果，有时候，真相，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东西，我并不肯定。”
赵晴听着，沉默了半晌，说道：“但你还是做了DNA鉴定的节目，如果是一个认为人事大于真相的人，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主题。按照你的观点，不知道真相的家庭，应该更幸福不是吗？”顿顿，“你真是个矛盾的人。执拗的渴求着真相，同时又固执的厌恶着真相。”
顾一闻闻言便笑了：“赵所长还真是刻薄啊。”
赵晴也笑了一声，随后敛了敛：“那……”
“总而言之，我先回医院把章幸接去我家，他一个孩子，独自留在医院里不安全。”顾一闻说着，看向赵晴，“其余的，我会看着办。”
“嗯，那我等顾总消息。”赵晴稍稍安心了，推开门准备下车。
可是脚还没落下，顾一闻忽然轻握住她的手腕。
赵晴顿住动作，又回头。
顾一闻深望着赵晴，许久，手上忽一用力，将赵晴拉了回来。
赵晴一个失重，直接跌进顾一闻的怀里，而且毫无起来的可能。
“顾——”赵晴慌了一下。
顾一闻并没松手，而是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脸旁：“赵晴，不要再试图看到我心里了。”顾一闻的神情肃穆，眼神幽深，“再进来，我就不可能再放你离开了。”
赵晴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