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他并没像往日一样穿着西服三件套，而是在黑色衬衫外套了件同样黑色的英伦夹克。头发没有特别讲究造型，反而散散地坠在额前。快要落尽的夕阳透过窗子洒在他的身上，像是油画所上的最后一笔，恰到好处的让他夺目而光芒四射。
赵晴一直认为顾一闻的皮囊是上乘的，像现在这样耀眼，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没有特别的惊讶，而是一如平常一样平静地转头去拉安全带。
顾一闻则是完全没想到赵晴这么自然就选择了副驾驶座，来自她头发上水果的清香强行占领了他车内的空间，甚至覆盖了他原有的那些让他安逸的气息。
折磨他多日的话语毫无征兆地在顾一闻脑海里闪了一下。
一闻，你陷进去了。
眉心不动声色轻轻拧紧，而后垂下长眸专注地在屏幕上调着GPS。
“这几天，一直在忙项目的事，没来得及给你电话。”顾一闻的语调比往日冰冷许多。
“哦。”赵晴双手抓着安全带，确实觉得无所谓，“顾总的事，不用和我报告，我们只是合作伙伴。”
正在调地址的手微顿，顾一闻的不快加深了。
“哦，是啊，我们当然只是合作伙伴，不然呢？”顾一闻反讽。
赵晴连连回了两个“嗯”，深表同意。
最后点“开始导航”的那一下，顾一闻差点就把屏幕给戳穿了，然后一脚油门儿轰了出去。
这一力道将赵晴的后背紧紧压在了黑色皮座椅上。
她诧异看向旁边的顾一闻，却见他依旧是冰冰冷冷地单手扶把望着前方，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就像是乌云笼罩一样，让人心生寒意。
她发现，顾一闻的脾气似乎不是太好，但是他对其他人都彬彬有礼，最多是冷漠严肃，为什么到她这里，偏就会换上一副随时想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
他该是多讨厌她？
当然，这世上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倒真不差他这一个。
可是当下，她最好不要惹他，尤其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可怜的情商，劝解也只能是火上浇油，遂闭着嘴默默望向前方，免得一言不合，再被他丢到半路上自生自灭。
但气氛终归还是有几分尴尬的，赵晴迟疑着，点开车载收音机。
电台正播放着一首点播的《小情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我也不会奔跑……”
赵晴很少听流行歌，但也不讨厌，偶尔会跟着节奏点点头。
反倒是顾一闻，眉心越拧越紧。
车里，是赵晴身上很轻的洗发水的清香，尾香带了丝甜。
耳畔，是赵晴均匀浅淡的呼吸声。
最后还有那娓娓道来的情歌，像是流淌在心湖里正在飘摇的船，渐渐在他平静水面撩起波澜。
心弦绷得很紧很紧。
他不愿承认，但又清楚的知道，他的心底深处，正有什么，在不安地躁动着。
……
从T市到S市，一共大约是两个半的车程。
约莫在晚上七点左右，两人来到了仲卓正约见的那家茶楼。
茶楼位于市中心的独立小楼里，一层开凿了条室内小溪，蜿蜿蜒蜒穿梭在楼中，一处被竹帘半遮的房间里，坐着一位身着青花瓷旗袍的东方古典美人，指尖撩拨琴弦，正在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仲卓正此时还没到，赵晴与顾一闻两个人坐在预定好的木桌前等着。
要来酒水单子，顾一闻先替赵晴要了杯养生热茶，自己则是来了一杯苦茶。
这个时间点儿，谈生意聚会的大多在饭馆，茶楼里的人寥寥无几，倒显幽静。
顾一闻就像是刻意要忽略赵晴的存在一样，一句话也没和赵晴说，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情。视线一直落在手机的邮箱界面及信息界面上。
这倒也让赵晴感觉稍稍放松了些，看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将有点沉重的玻璃茶杯放下，便伸手去接。
小臂突然一疼，赵晴轻吸一口气，杯子又猛地落回桌上。
顾一闻正在回复信息的指尖儿突然停了，长眸抬起看向赵晴的手臂。
“胳膊，怎么了？”他直接将手机屏幕按灭，声音略有下沉。
“没事。”
顾一闻眉心蹙了下，刚要说什么，就见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年轻男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仲卓正。
顾一闻及时收声，正事要紧，所以将方才的情绪压了回去。
“抱歉，两位，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仲卓正的出现，带起了一阵外面的凉意。
顾一闻起身与仲卓正握手，用平日的冷静沉稳的语调简单寒暄：“你好，顾一闻。”
因为顾一闻在业界很有名气，气场也比普通人要稳，所以仲卓正看顾一闻时的眼神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
接着，顾一闻又介绍了赵晴。
三人相继握手，重新坐回，又点了一杯茶，寒暄几句后，稍显陌生的气氛才终于有所缓和。
赵晴稍稍留意了下仲卓正，乍一看，他确实不像是那种所谓的“渣男”，他带着几分儒雅的书生气质，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穿着也很体面，但是在顾一闻面前，仲卓正的存在感明显稀薄很多，像是一个更倾向于抹消自己存在的那类人，亲和过头了。
赵晴若有所思，欲拿起自己的那个玻璃杯。
手有点疼，她不禁抿住唇。
正要勉强喝着，一个力道持住了她的杯子，顾一闻淡漠地望着她，稍加用力示意。
赵晴不知什么情况，顺着他，松了手。
接着他便将她的大号杯子拿走，换了一只小小的紫砂茶杯。
交换时，他的指尖儿无意中碰到了她。
他收的无形而且迅速，都还没来得及留下他的温度。
赵晴觉得自己心头划过了什么不明的东西，她参不透，故而将困惑放在了手上这杯茶上。
顾一闻是什么时候要的这壶茶？明明已经有了大杯，为何又要了紫砂壶的？
赵晴指尖儿捏着紫砂小杯，忽然意识到这样拿着确实不会再疼，她狐疑看向顾一闻。
他……是在照顾她？
顾一闻并没看她，半侧的脸一贯的冷峻严肃，看不出半点温柔。似是感受到了赵晴的视线，顾一闻转了一眼，但也只有一瞬，随即淡淡收回，给仲卓正倒茶。
他这么讨厌自己，应该是想多了，那壶茶，大概是点给仲卓正的。
赵晴安心收回视线，小心品了一口茶，意外带了些顾一闻身上特有的雅致香气。
当然，这一来一去，仲卓正是看不明白的，只以为是顾一闻的礼数。
他接过顾一闻推来的茶，感谢了几句，而后盯着茶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有点儿失神。
半晌，仲卓正终于开腔说道：“电话里，我已经听说了大致情况。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是云里雾里，就是我和我未婚妻去一家婚庆公司，但是没想到对方突然抓住我不放，回去后还接了好几通那个人的电话，因为我们之前给她留过联系方式。所以我未婚妻就急了，虽然口头上一直在那边逞强，但是说实话，也在怀疑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我也一头雾水。”他有些疲惫，“我真的……真的没和那个女人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抿住嘴，憋了一口气，像是在忍耐什么，而后又问，“DNA鉴定，可以还我清白吗？”他目光转向赵晴。
“DNA鉴定，只能还原真相。”赵晴回答。
这一句“真相”，不偏不倚。
听到这个词，顾一闻的眉眼不经意的轻动了一下，但这丝波动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