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赵晴已经回到了那辆白色SUV上，但是车子并没开走，赵晴坐在驾驶座上，双手和额头搭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顾一闻有点担忧，顿了顿，直接走过去拉开门坐入副驾驶座。
赵晴不太意外，只朝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才深吸口气坐直。
“顾总自己不是开车了吗？”她的声音透着些凉意。
和来的时候一样，赵晴将所有的情感都封闭在了心里，迫使自己变得如此冷静。
顾一闻没有说话，直接抓住了赵晴的手，然后牢牢握在掌心。
她的手很凉，凉得像是一团冰。
赵晴微愣，晃了两下没有甩开，最后也就任他握着了。
半晌，她说：“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更好，真相什么的……”
他也沉默了，也是过了几秒，才答：“知不知道真相，不是任何人有资格去评判的。什么是更好，什么是不好，时间自然会去证明，而不是旁观者来定论。就像你曾经说的，DNA只是技术，命运却在人为。”
“然而，DNA鉴定是技术，DNA鉴定师却不是……我不能更改真相，但却要亲自撕碎美好。顾一闻，我终究不是台机器，终究还是个人，对吗？”
顾一闻握着赵晴的手更紧了：“嗯。”
“但是，顾一闻，你知道吗？”赵晴略有苦涩地转头看向他，“我又何尝不想当一个机器？便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自责……我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置身事外，让自己不去想每一个鉴定结果会产生的未来，但是那些猜测，那些可能，会失控地跑到脑袋里……”她低着头，渐渐收拢指尖儿回握住顾一闻，“我是个失败的DNA鉴定师，对吗？”
“你已经履行完职责了。”
赵晴没说话，侧头看了眼顾一闻。他也正看着前方，夕阳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暖暖的。
虽然，每次她面对这种事，心里都是无法平静的，但她总是习惯一个人扛，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或者回去睡上一大觉。但是今天，她却格外地贪恋他手心的温度。
她握着他的手又用了下力，也跟着顾一闻一起望向夕阳。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总是突如其来地就走向了另一条轨道，令人措手不及。
大丁将自己的一辈子，还有前途都用来保护相依为命的小天。但当他真的做到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已经牺牲的时候，却得知自己所保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血脉。
一瞬，可能什么都变了。
在DNA鉴定所，赵晴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实例。
他们笑着进来，出去时却已经形同陌路。
这是人性，是现实，是容不得任何旁观者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的残酷一面。
她是悲观的，是不敢奢望的，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心怀一丝期待，却也只能是期待。
因为DNA鉴定只是技术，他们的命运，只靠他们自己的抉择，谁也无法主导。
赵晴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顾一闻就这样牵着她，远望夕阳。
过了一会儿，赵晴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慢慢将手收回，苍白的脸上稍稍多了点儿血色。
“谢谢。”赵晴轻声开口。
顾一闻见赵晴没事了，轻柔地覆了下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然后推门下车。
随着车身稍稍晃动，车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顾一闻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赵晴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有抹奇怪的感觉在攀升，指尖顺了顺自己的发。
刚才被顾一闻碰过的地方，似乎仍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
……
T市刚刚过完元旦，所有人都正兴致勃勃地工作，以等着迎接下个月春节长假的到来。
在这样的日子里，蔡丁迎来了他假释出狱的日子。
一大清早，顾一闻就亲自带蔡丁和小天前往监狱大门口接人。
外面的天气还是冷得让人无奈，但是小天却一点不受其影响，在他手上捧着一个橘红色纸盒子，星辰一样的眼睛里泛着光亮。
顾一闻知道，于小天，今天是个大日子，因为终于可以见到盼了两年的爸爸。
只是现在的顾一闻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就在那天通告DNA鉴定结果结束后，他特意联系了监狱长了解了下蔡丁之后的情况。
据说，蔡丁整个人就像是被熄灭的火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像是行尸走肉。就算是听到其他犯人的挑衅，他也没有反应，只是机械的活着，据他同屋的人说，蔡丁偶尔会自嘲的笑，但是笑什么，他谁也不告诉。
顾一闻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片段……双眸暗了些许。
他知道这种感觉，哀莫大于心死。
对于蔡丁来说，他的余生是本是为了这个相依为命的孩子而活，他的人生中没有自己，只有小天。
但是当他知道小天根本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还是他妻子和别的男人生的……
也许在蔡丁开来，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愚蠢。
亲情没了，未来没了，妻子没了，什么都没了。
正在这时，从铁门里面传来了开栓的声音，整扇门都响了起来。
蔡荣的脸更加僵硬了，牵着小天，一言不发地朝大门看着。
顾一闻亦是。
“砰”的一声，那扇隔绝里外的小门终于开了，里面一个穿着陈旧棉外套的男人从里面缓缓迈出。
虽然有很多心理准备，但是再次看到蔡丁的时候，顾一闻的心里还是有震撼的。
他和之前看到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低垂着头，双眼晦暗无光，从里面往外跨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慢慢站在门口。
毫无生气。
这是顾一闻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
叮咣——
身后的铁门关上了。
他像是其他出狱的犯人一样，下意识会抬眼看看阳光，接着又看向脚底下的这双旧球鞋。
他似乎看了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抬眼看站在自己正对面的小天。
然而小天却与他不同，看到爸爸的喜悦一下就写在了脸上，用力将手从蔡荣掌心里抽出，一边用蹩脚而不准的字音喊着“爸爸”，一边朝着蔡丁跑去。
蔡丁突然惊恐，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情绪明显因为这一声叫喊而变得激动。
小天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躲他，一如过去一样上前，揪着蔡丁的衣角，然后将手上抱着的小盒子打开，推给蔡丁。
盒子里面，全是零食。
顾一闻想起赵晴之前提过的，小天吃东西总是喜欢吃一半，留一半。
原来，那些吃的是小天留给蔡丁的。
旁观的蔡荣也忍不住说道：“大丁家里不富裕，大部分情况都是大丁分饭给小天吃，两个人吃什么都是分享的。不过如果有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大丁就会买下来直接给小天……小天知道这些事，所以这次大丁出狱，小天就攒了很多零食……虽然，里面的东西大部分已经不能吃了。可是这是这孩子的心意，他——”
然而，没等蔡荣将这句话说完，就听到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给我滚！！”
顾一闻与蔡荣立刻看去，且见蔡丁在喊出这一声的同时，一把将小天往他身上堆的盒子掀翻，里面零零碎碎的零食全部打在了地上。
这一力道不小，小天也摔倒，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突然发脾气的蔡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