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顾仁青的叙述,阿信在心里确认:这一定是某种鬼怪所为。
鬼怪之流,做起事情来往往很执拗、很死板、也很任性。
死心眼的地缚灵,只要没有得到超度,就会在同一个地点永远待下去,哪怕那里变成臭气熏天的茅坑也会死赖着不走。
灵力强大的鬼车轮,只会在午夜的十字路口,对身穿红衣的少年下手,如果不符合这个条件就不行,所以这种鬼怪大多是活活被饿死的。
很多民俗保留完整的地方,老人们都知道这样一件事情:如果希望死去的亲人,能在头七还魂夜平安回家。向前来扰乱的各路鬼怪们上供万两黄金也没用,反而是几枚白酒煮鹅蛋会令它们高抬贵手。而且必须是鹅蛋,用白酒煮,否则无效。
(只杀敢于反抗的,也就是说无关人等它们尽量不会加害。由此可见,它们目标单一,不滥杀无辜。而且每次都是五分钟,时间一到立即撤退。哼!简直死板到可爱!不过…从顾孝华开始,到他没过门的怀孕妻子,被盯上的是顾家的后代……)
阿信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大叔,难不成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仇家?”
顾仁青略一思索,然后坚定地摇摇头:“小伙子,我是有点喜欢排场的毛病。但我知道行善积德的!我一向与人为善,这几十年经商所得,大半都捐给了贫苦地区,实在想不通有谁会怨恨我?而且就算真的有,冤有头债有主,应该直接冲我来啊!”他突然瞪圆通红的眼睛:“嗨!!一定是那个不争气的混蛋儿子惹出了什么事端!”
阿信对顾仁青这个老人感到有些愧疚,他只差一点就要把“你的儿子已经遇害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将这个秘密憋在心里,任由它冲撞着自己的胸膛。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既不转移避难地,也不寻求警方帮助,只是布置下人手围住这间屋子。这种笨得像在玩塔防游戏一样的防守方法,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其蠢无比,但只有身临其境的大叔本人才知道,这其实是在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效之后,最后才万般无奈的挣扎着啊!)
“铛!!!”
肃立在阴影里的立式机械钟忽然发出正点的钟声,那钟声震人心弦,并来得如此突然,仿佛预示着恐怖的不祥之兆,即将降临在这精美的庄园里!
“嘎嘎嘎!”
窗外猛然传来短促而妖异的尖啸!
顾仁青坚硬的身体猛地一抽,仿佛一尊即将崩塌的石像,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他颤抖着努力站直身体,吐出仿佛毒药烫伤喉咙般的声音说:“它们……来了!!”
最先与怪物短兵相接的,是守卫在走廊另一侧的大光头。阿信还没有看到怪物的真面目,就已经先听到大光头充满惊愕的吼声:“去他娘的!这他娘什么鬼东西?!”紧接着,走廊里响起非人的嘶叫,还有保镖们互相沟通的呼声。
密集的枪火回荡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凌乱的步伐将大理石地板踏碎,兽类撕心裂肺吼叫将耳膜刺破,狂暴的气氛几乎要把整个世界掀翻过来。
顾仁青像被抽了筋一样,挺着异常僵直的身体,双眼几乎要脱出眼眶,死命地盯着传来战斗声音的方向。在他充满绝望暗影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喜悦。
(因为迄今为止只听到了怪物的惨叫,暂时还没有己方的人牺牲。比起之前因为惊恐而被碾压的那几批,这一批保镖明显实力更加强悍。)
(至于镇守最后一道防线的人……)
想到这里,顾仁青悄悄看了阿信一眼,然后受到非常大的震动。
(不紧张、不害怕、那表情…难道只是在单纯的好奇吗?这类人,如果不是本领非常高超,那就一定是精神极度扭曲!这孩子是什么来头?他都经历过什么?)
这个处于极度紧张的老人,伸出干枯的手臂紧紧抓住阿信:“小伙子,我有话和你说!”
(啊,大叔的手好凉!)阿信微微一惊,扭头问:“大叔你说!”
顾仁青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如果我死了,只要你答应我能照顾好我的儿媳和孙儿,那这上百亿的资产,我就全部托付给你!”
在这吉凶未卜的形势下,顾仁青忽然提出这种:常人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巨财赠送,阿信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意外地笑出声:“哈哈!大叔别开玩笑了!你开出的聘金已经高得吓人了。而且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顾仁青额头上沁出冷汗,他满面沉痛:“就算我再怎么恨他不争气,他也毕竟是我血脉相连的儿子!虽然没办法证实,但我感觉得到,我心里清楚…那个不孝的畜生…恐怕已经…死在外面了!!”
(居然感知到顾孝华已经死掉了,大叔您好敏锐的直觉呀!但还是不能直接告诉您,真是太对不起了!)
阿信不敢直视顾仁青炙人的目光,藏着真相的心,仿佛铁拳般不停地轰击着胸膛,令他感到气息不畅。
“您真是太悲观了…再说,这里的保镖不止我一人,为什么唯独要托付给我呀?”
顾仁青的手越抓越紧:“孩子,你知道一旦我有什么不测,这诺大的家业会引来多少居心不良的虎狼之辈吗?到时只剩下我可怜的儿媳和孙儿,她们能依靠谁?又该怎么在那些强盗的手里保护自己?这段时间来这里的人不少,他们虽然肯为我卖命,但那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但是你不一样,其他人叫我老板,你却从一开始就叫我大叔,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用钱衡量所有事情的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你身上有一股我从没见过的正气。所以我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唯一能让我没有顾虑就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了!”
在岩石般坚强的外表下,一个饱受百般愁恼折磨的老人,是如此绝望和软弱无力……
阿信此时对自己异常钦佩,他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有能强挤出笑脸来面对顾仁青的本事。
(我一定是因为缺乏优质睡眠了……)
可能是被流弹击中了供电线路,走廊里的灯光开始忽明忽灭。阿信充满苦涩的脸庞,在枪火高频率的闪光衬托下,仿佛一只死气沉沉的面具。他硬是挤出一丝笑意,对顾仁青说:“大叔,别说得这么绝望。也许过了今晚,你们一家就可以平安无事地继续安稳生活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脸!救救我!我的脸没啦!!!”
走廊的另一边突然传来惨叫!
大光头气急败坏的声音猛然传来:“老大你当心!防线崩了!!”
阿信和大光头事先约好,一旦防卫网被突破,他就要第一时间通知镇守着最后防线的阿信。
看来对方已经在防卫网上撕开了一个缺口,冲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顾仁青猛地全身巨震,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极度紧张地瞪大眼睛,死盯着走廊另一边涌动着的黑暗。
阿信把拳头捏的噼啪脆响,他松动全身筋骨,凝神屏息地摆好架势:“到底是什么东西,快来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吧!不管你们是什么,以冥律处刑人之名,将你们讨伐!”
走廊漆黑的另一侧,仍然不停低激斗着。不时闪亮起来的火花照耀下,能看到数头矮小的身形正急速冲过来。与此同时,还能清楚地听到,兽爪在大理石地板上快速行进时发出的声,听起来就像是很多巨型老鼠正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奔跑着。
这些东西的行动非常迅捷,眨眼功夫就冲到阿信前方的空地上。似乎感觉到阿信身上不同寻常的斗心和气势,它们不约而同地停在那里,用小而圆的眼睛充满警戒和敌意地盯着这个和之前遭遇过的人类大不一样的对手,发出充满暴虐杀性的威吓声。
原来这是一群身高不到一尺的怪物,猩红的眼珠里,装满了神经质的暴躁和狡诈;短促而妖异的叫声,就像脾气坏透了的婴儿;短小而粗壮的四肢末端,有着尖刀般锋利的爪子:全身各个部位不规则地分布着稀稀拉拉的白毛,还有着青蛙外皮一样的湿黏皮肤。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心术不正的暴躁猴子,而且还是被剥了皮的……
在看清楚怪物的真身后,阿信大吃一惊,他甚至惊讶到连声音也变了调:“啊?!这、这、这不是魔神仔吗??”
这种东西叫“魔神仔’,也被称为芒神,据说是因为它们喜欢在芒草丛中出没。
魔神仔是一种非鬼非妖的,很接近于山野精灵的物怪,民间对其的描述是“身材矮小,动作敏捷,作儿童状”。
这种怪物会迷惑人心智或恶作剧,不过它们很少伤害人类,最多也就是使老人和小孩失踪几天,带到荒山野岭捉弄一番而已。遇如果和这种怪物遭遇,只要大声鼓噪,就可以把魔神仔吓跑。因为这种东西非常害怕巨大的声响。
可是现在闯进顾家庄园的这一群,明显是和正常记载大相径庭的异种——它们根本不怕枪支所发出的巨响。
不仅如此,魔神仔,是一种只生活在台湾境内的独有怪物,它们根本就不应该,更加不可能跨越汪洋大海出现在这里!
明朗的夜空下,杀声四起的顾家庄园里,阿信高亢而气恼的抱怨甚至盖过了枪声:“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难道这年头妖怪也玩国际旅游了?太凶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