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不转瞬地盯着眼前这张清秀,如出水芙渠的润白面孔,就在病房里的时候,他还深深地为这张脸神魂颠倒,可是眼下,她坐在他的身边,温热的体温还能感受的到,他的心就如同冰窖里浸泡着,从头凉到脚。从小他学过四书五经,也接受过西方的教育,闲暇时热爱阅读古籍,医书如《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也阅读过不少。这种药草只消他一闻一看便可知晓。马钱子,生南星,都具有毒性。这种药她居然大言不惭地用来补身子!他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种可笑的谎言使他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来。
“告诉我,你让碧雪去配的这些药,你想做什么?尤其是马钱子,生南星这种药都含有毒性,你要用它们来补身子,你开什么玩笑!”他沉思了半晌,开口问道。
她没有料到那包药居然被他识破了,庄严柔静的双眸也掠过一丝惊谎,这个谎要圆的话恐怕太难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他皱起眉根,盯着她的脸。
她宁静而美丽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一丝波澜,也可以理解为她已经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了。
空气仿佛冻结般,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些药草的效用,发现每一种都是对孕妇有伤害,容易造成滑胎的困扰。难道这是一剂打胎药?一股无可言喻的诧异涌上心头。他两眼死死地盯着她旗袍下面的腹部,她的肚子很平坦,脸色苍白异常。
“你是不是怀孕了?”他的眉毛攸然地一跳,抬高了嗓门。
她仍就默不作声,双眼空洞盯着窗外,心里却是噗通乱跳。
他攫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抓住她的下颏,手上使了劲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针刺般的疼痛从她的下颏处传了过来,她放松了嘴角道:“谁跟你说我怀孕了?”
“你不承认是吧。”他登时脸色红涨了起来并松开了手。“那么我们下车,这里就是医院,检验一下你是不是有了身孕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她不得不再次闭上了薄薄的嘴唇。怀孕这件事看来是瞒不下去了。
“告诉我,几个月了?”他心中隐隐地闪过一丝欣喜,一直期盼着的孩子终于来临了。
“两个多月。”她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两个多月。”他欢喜不胜地重复着,过了片刻,被随之而来的一丝困惑给淹没了,“那你为什么要配这么多的打胎药?你根本就不想留下他是不是!”
“我只想好好地照顾念瑜,不想分心。”她违心地说出了这种话,视线躲避着。她乔子悠何时起竟害怕见到他眼底的痛楚与失望,她唯有低下头,看着旗袍上的花纹。
一股强烈的怒气充满了他的全身,他怒不可遏地托起了她的下巴:“你为了念瑜,居然要打掉我们的孩子!你这笔帐是怎么在算的!”
“我喜欢念瑜,我想好好地疼爱她一个……”她言不由衷地说道,看到他眼底的痛苦一点一滴地浮上来,他的眼睛就像一口深井,深不见底。
“闭嘴!你都是借口!借口!”他颓然地喊了起来,袖子上的翡翠扣子蹭过了她的下颌,一阵闷闷的钝痛立即像通了电流一般传遍了她的全身。“你不想留下我们的孩子!因为你不爱我!你一直认为我是个杀人凶手,对不对?”
原来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他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可以瞒得了任何人,却瞒不过他一个。
“为什么?”他的话说得支离破碎,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也已经被她伤害得快要碎裂。“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到底要让我说上几遍,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杀害苏彩异的凶手!我当初爱着她,又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那么你给我一个心甘情愿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她伺机说道,虽然知道现在这种逼问有一丝胁迫的味道,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杀苏彩异的凶手。她看到他眼睛一下子变得晦暗了,仿佛有所难言似的舐了舐嘴唇:“不要逼我,我现在还不想说。子悠,求你,我真心真意地求你,留下这个孩子……”
她看到从他的眼眶里有着盈盈欲坠的眼泪,在银行里叱诧风云,发号施令的他,居然为了她腹中一个未成形的孩子而流泪了。
“对不起,绵志,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我怕孩子将来会怪我……”她说的话这些话语中听不出任何细微的感情。
他突然觉的眼前的她从嫁给他以来,就带着一层厚厚的壳,他想往里探个究竟,她都是剥一点又裹一层。他突然觉的自己很卑微,她一定是苏彩异派来惩罚他的。想到这里,他屏住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当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调犀利:“老张,开车吧。”
老张是艾家的老司机,他见惯了这种场面,波澜不惊地开着他的车。
“乔子悠,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来求你。但是你进艾家以来,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如果你胆敢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会以你难以想像的方法来对付你!”他微微侧过脸乜斜着眼眯了她一眼,那目光就像一把尖刀似的闪过一丝亮光。
她对着他那张忿忿不平的脸,心里想道,孩子是在我的肚子里的,我要他生还是死,都由我自己做决定。
车子驶过大街小巷,绵志没有再跟她多说一句。他这人的个性子悠也了解一点,遇到两人争执不下的事时,他总是以沉默来应对,其实表面上的沉默并不代表什么,他的心里一定是在想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件事。
可是孩子总归是她所生的,他能拿她怎么样。
一到艾公馆,他却握住她的手对门口守候的两个佣人说道:“大少奶奶,从今天起就不得离开艾家半步!”
这句话使她一愕,随即道:“你有什么权利不准我出门!”
“我是艾家的一家之主,我说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什么权利不权利的!”这句冷冰冰的话就像穿透了她的全身。
“不,你不能把我关起来!我还要去医院见念瑜呢。”她用力地甩脱了他握住的手,跑到门边。门口的两个佣人早就已经把大门闩上了。
“你省省力气吧。”他略带苦笑地叹息着说道,“你们两人现在把大少奶奶押回到房间里去,一日三餐按时送去,不要让她再出房间的门口!找几个守在门口看着她!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拿你们试问!”
两个佣人上前架住她的两条胳臂。她这时才紧张了起来,嫁进艾家这么久,他还没有如此大动干戈地对付过她。她真是太小看他了,原来他狠起心来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副令人生畏的脸孔。
她尖叫着拨开围绕上来抓她的佣人,嘴里叫道:“艾绵志,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是是你自己推开不想要的。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委屈一下吧。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地生下来,我一定会放你出门。”他见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很心疼,可是除此之外他就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保全他的孩子。“至于念瑜那方面,我会说服我娘,让她留在艾家。”
“不,不,绵志,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她完全乱了方寸地大喊道,“你们放开我!绵志,你不觉的你这样做,对我很残忍吗?”
他用一如既往的冷静语调对她说:“如果我不把你关起来,那是对我的一种残忍。子悠,如果你听我的话,又怎么会遭受如今这种待遇呢。不过你放心,每天晚上我还是会来陪你。我想亲眼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就跟念瑜一样。那种情形难道你从来没有憧憬过吗?”
她停止了挣扎,瞳孔深处像是黑珍珠一般散发着幽黑的光。她跟他的孩子,她也想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以后她不生活在艾家,也要想方设法把孩子带走。可是后来发生了念瑜的事情之后,她推翻了自己原有的念头。可是肚子怀的是自己的骨肉,亲手要把他杀死,那样与他当初杀害苏彩异又有何区别。
他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稍微降低了一下语调说道:“子悠,我不想伤害你,同时也不想你伤害我们的孩子。念瑜的事你就放心地交给我。现在你就回房去床上好好地躺着。”
两个佣人架起她,她却轻轻地一推,那端正的脸色微微地往下一沉道:“我自己会走!”
他也跟着她进入到房间里,两个佣人退到了门口,他走进去看到她站在房间的中央,冷不防地转过身,俯身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哇地一声叫起痛来。
“艾绵志,你现在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了吧。”她露出来的神色大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气魂。
绵志俯视着自己手背上的那一排整齐的牙印,那些牙印中还夹带着一丝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