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永璇与念瑜的死亡仿佛一点也没有给艾家的人带来深切的悲痛，起码子悠是这么认为的，当艾永璇的头七做完了之后，这种死亡的阴霾已经一点一点的消失了，章海瑶一直卧病在床，再也没有出来跟他们一起用膳。艾家的人依然像以往那样忙碌着，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习空见惯的事，就像是投小石子到河里，噗通一声音便恢复平静。
又过了几天，子悠始终放心不下绵璃的事，这一天晚上她在纤雨阁附近散步，这几天玲珑告假回乡下去伺候她生病的老爹去了。纤雨阁就处于无人打理的状况，唯有子悠时不时地派碧雪过去料理一下，吃饭也同她一块吃。这天吃过饭之后绵璃便匆匆离席。所以子悠故意在纤雨阁的附近徘徊，她有一种预感今天晚上绵浚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果然她踱步才刚开始了一会儿，便在黑卵石子路的径头瞟到了绵浚的身影，她赶紧闪进角落里，不让他发现自己。
绵浚的手中端着一个药碗，那药散发出阵阵呛鼻的气味。她闻到其中几味药，正是以往她让碧雪配的打胎药。她暗暗地吃了一惊，他见绵璃迟迟下不了决心动手，就一意孤行地替她配来了药并且煎好了，亲自送到她地方让她喝下。
她见绵浚四周围逡巡了一下，这才仄身地进入到纤雨阁内。不过他没有把大门关上，而是径直地冲到绵璃的房中，将她房内的门给阖上了。
子悠蹑手蹑脚地靠近绵璃的房间，她的房间门窗都关闭着，但是门很薄，窗子也没有如艾公馆其他房间那样装上了玻璃，只是糊了一层棉纸。
他们的声音透过那没有闩住的门缝时漏了出来。
“绵浚，你吃过饭了吗？”绵璃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愉悦，子悠可以想像得到她那如花的面孔上笑容绽开。
“吃过了。”绵浚的声音低沉之中又带着喑哑。“你过来。”
接着子悠便听到绵璃橐橐的轻盈的脚步声。
“把这碗药给喝了。”绵浚硬梆梆地说道。
“我的病……早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绵璃似乎还不明就里，口气显得娇滴滴的。
“你喝了它吧，我特意让人给你煎的。”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但是在子悠听来，其中掺杂着几分阴险。
“这是什么药？”绵璃果然提高了警觉，拔高了音量说道。
“这是一碗让我们幸福的药。”绵浚用往常一样平和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只要你喝了它，从此我们就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她听到药碗碰撞桌子的声音。
“你还不明白？”绵浚的声音变得高亢了起来，猝然地显露着几分不耐烦，“快点喝了它，喝了它之后，你腹中的孩子就没有了。那么就没有人会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也就影响不了我们了。”
她猫腰地走向那窗子的后面，那被窗杆子顶起的隙缝中见到绵璃与绵浚面对面地站着，就像那天在后院里的情景一样。绵璃的脸微微地涨红着，她的目光从桌子上的那只药碗又挪到站在她面前的绵浚的脸上。屋子里点着一盏灯，光线幽微，倒也看得清楚。
“我不……”她的不字刚喊出口，眼泪便唰地一下流了下来，“你考虑这么久，原来想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办法。”
“绵璃！”他似乎有点愠怒地沉下脸说道，“虽然我们并不是亲生兄妹，可是你想想，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别人会怎么认为。他们会知道我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吗？”
“我已经说过了，隐姓瞒名离开上海，哪怕是浪迹天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多大的苦我都能承受！”绵璃潸然泪下地说道。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很天真。你认为我们两人能去哪里？绵璃，把肚子里面的孩子打掉，这往后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往来。如果我们私奔的话，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绵浚又端那碗药，送到她的唇边，“乖，把这碗药喝下去，只要我们两人能够在一起就行了，何必要有个孩子来做累赘呢。”
绵璃抬起手背反复地擦拭着自己眼睛中的泪，然而更多的泪珠涌出了眼眶，滴在了她的手背上：“绵浚，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让我把孩子留下来。”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只要你把这碗药喝下去，不用受很大的痛苦，只要忍一下就可以了。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绵浚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但是似乎隐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看到绵璃的表情微微地发生了动摇。
绵璃望着那碗药，蹙了蹙眉头，一只手去抚摸自己衣服底下的腹部。她将双手压在自己宽松的旗袍上，布料猛然地收紧，依稀可以看出她微微隆起，就像饱餐一顿之后的那种肚子往外突出的轮廓。
“别喝啊。”子悠暗地里为她捏了一把汗。那种药吃了非死即伤。
“来，乖，只要眼一闭，牙一咬，一会儿就过去了。”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将这碗药更用力地送到了她的嘴边。
她满脸含泪地睃了他一眼，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忙不迭地推开了那只药碗，走到角落的一隅干呕起来。
子悠看到被绵璃方才那一推，碗中的药汁泼出了小半碗在绵浚的手背上，他咬了咬牙，露出愤恨的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将药碗重新搁在桌上，脸上恢复平静，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说道：“绵璃，你向来都是很听我的话，你曾经说过在艾家你最爱的人是我，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可是现在我只不过让你把孩子打掉，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想想看，如果你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么肚子一天一天地变大，难道我娘她会没有察觉吗？如果我娘知道的话，她会放过你吗？”
绵璃的声音像是潜入这黑夜中显得特别的小声也带着哀求：“大娘不是期盼着抱孙子吗？如果她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即使不看在你的份上也会看到我孩子是艾家血脉的份上，而放过我们的。”
绵浚一听，面容立即沉寂了下来，他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语调极为冷淡，就像从墙壁里渗出来一样：“我娘如果知道你不是艾永璇的骨肉，恐怕她一早就把你赶出去了。你想想看，现在我娘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可是我这么跟我娘去说，你怀了我的孩子。你也知道我娘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你想想看你肚子里的这个孙子，她会承认吗？”
“绵浚，看来眼下的唯一方法就是我们私奔！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然后我把孩子生下来，我说过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我就把他……送人。可是我求求你，你就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绵璃揪着他的衣摆，不住地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他猛地掐断她的话头，露出极其愤懑的眼神：“你怎么就拎不清楚呢。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离开艾家。药就放在这里，如果你坚持要生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们的关系也从此一刀两断了。”
说着，他作势要离开。
子悠连忙往一旁的黑漆漆的走廊上躲去，并蹲下身子。
刚好这时绵浚已经迈开了脚步跨了出来，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瞄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目光立即探刺般地朝子悠躲避的地方射了过来。
子悠屏住呼吸，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子缩到那漆黑的暗影里去。幸好绵浚也没有发现什么，便掉转头走出去了。
她又蹲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发麻，这才一拐一拐地走到方才她呆过的那个窗子底下，看到绵璃正端着那碗药，泪水从紧闭的眼睑底下渗了出来。
她一个箭步踏进屋子里，将绵璃手上的碗撩开，碗豁啷啷地摔了一地的粉身碎骨。而绵璃此时也睁开了双眼，一见是她露出惊奇的表情。
“你太傻了。这种药喝了会没命的！”子悠见她还是一脸惋惜与痛苦交织的神色，便从枕头旁取来干净的手帕替她揩拭着手指缝里的药渍。
“我该怎么办？”绵璃呜咽地抽噎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对绵璃说道：“你们在外面的对话我都听到了。绵璃，你醒醒吧。你认为他爱你吗？他如果爱你又怎么会让你喝这种药？如果他爱你的话又怎么忍心看着你伤心难过？”
“可是子悠，我真的爱他，没有他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被泪水堵住的喉咙，硬挤出来的声音显得十分地沙哑。绵璃的脸上泪水滂沱着，她显得那么地无奈而又揪心。
“别傻了……”她又替绵璃揩去脸上的几道泪痕，“绵璃，你听我的话，好好养身体，不要再想着他，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爱你……”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绵璃收了泪，怔怔地望着她。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肩上多了一双手，压得十分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