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她听到碧雪在背后喘吁吁地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的叫唤。可是她不能回头了,脑海里只涌起一个念头,她要去见忆柳。她一股作气地跑到忆柳的房门外,见房门大开着,房间里一切陈设照旧,却空无一人。
她回过头猛地一把抓住正追赶她的碧雪:“你不是说忆柳回来了吗?那么她人呢?你有见到她吗?”
碧雪跑得满头的汗说道:“我也是听二少奶奶的丫环初荷在叫,就急忙跑来通知你了。”
“那为什么房门开着,可是她的人呢?”她疑惑不解地问道。也许她这一句是在问自己。
碧雪的脸上浮出一片茫然的神色。
“去大门口瞧瞧!”她转念一想对碧雪说,穿着高跟鞋的她跑起来却是相当的利索,被硬的鞋子硌了脚也不在乎,忆柳走了整整一个月,她也曾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一大清早的,碧雪就给了她这样好的一个消息。
她又急急地往前门跑去,急着碧雪在身后又大叫起来。
还没有跑到门口,便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净白的脸登时飞上了两片红云,她惶乱地从绵浚的怀里挣脱开来,口中叫着:“对不起……我跑得太快了……”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绵浚脸上的表情却是那种被痛苦所侵扰的,眉眼之间纠缠着挥之不去的沉痛。
“忆柳呢?”她以为绵浚已经去娘家把忆柳接了回来,可是当她往门口张望的时候,除了几个家丁及亲信外,再无一人。
绵浚皱着眼角,眼睛里似乎有一些湿润,嗓子喑哑而断续地说:“她……她死了。”
她骇了一跳,这才发现他的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骨灰坛子。
“死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对黑漆漆的大眼,睁得溜圆,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坛子。她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绵浚悲痛地点了点头,被泪水哽住的咽喉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来。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突然也变得嘶哑起来,随即而来的是眼睛似乎被一种热辣辣,水淋淋的液体所覆盖住了。“好好的,她怎么会死了?”
绵浚不理会她的话,而是抱着那个坛子往回廊处走去。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也随之跟了上去。
原来她在送别忆柳的时候那个不详的征兆是真的。她早就知道忆柳走出了艾家的大门,那么她不可能会回来。如今她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绵浚进了忆柳的房间,将那只坛子郑重地放在梳妆台上,那是忆柳平时最爱逗留的地方。他用手心缓缓地抚摩着坛子光滑的表面,那种瓷实的白色之中隐隐地透出一种青色。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怎么会死的?”她说话的声音沙哑而带着哭腔。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从眼角两端滑落下来。
“她悒郁成病,跳井自杀!”他略显单薄的两片嘴唇缓缓地翕动,简短地吐出这几个字之后,便又紧紧地阖上了。
“跳井自杀?”她咬住下唇艰涩地说道。忆柳跳井自杀?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她会这么傻?忆柳临走前跟她提过,她离开了艾家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里没有她留恋的地方。可是她会什么要跑去自杀?
忆柳曾说过艾家是吃人的魔窟,她逃出了这魔窟却躲不过被吃掉的命运——即使这是她最终的选择,难道跟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瞥向绵浚抚摸下的坛子。这是盛着忆柳骨灰的坛子。她的音容相貌一一在她的脑际闪现,如今却要将一个鲜活玲珑的人与这冰硬透凉的坛子浑为一体。
她双眼噙泪,艾家又少了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女人。
“大嫂,忆柳走了。”绵浚发现她悲恸的样子,反过来放柔了语气劝她道,“我跟你一样伤心难过,可是如今我们除了难过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对不起她,生前没有好好地疼爱她,使她受了不少伤害,她跳井这件事我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可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哽咽了。
她张大眼睛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他是真情流露还是后悔莫及,抑或是庆幸解脱了呢?
他低下头坐在忆柳平常坐过的凳子上,手仍然搭在那坛子平滑的表面上,他低下来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再一次在忆柳住过的房间里环顾着。那一日她也正是站在这里与忆柳说着告别的放,内心隐约不安,可是嘴上仍安慰自己,忆柳终究会回来的。可是这一别竟是永别。
“忆柳什么时候去世的?”
“她回去的当天晚上!”他嘴里喃喃讷讷着说一些含糊的话。
她再次震惊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这个消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总以为忆柳好好的,也曾打算过几日动身去舒家看她。
“你也是刚刚得知吗?”她凝视着他的目光有些锐利与不解。
他仰起脸瞟了她一眼,无精打彩又颓然地点了点头:“舒家的人悄悄地把她火化了,将这坛子交于我。原本他们是恨透了我,可是忆柳临终之前曾对她娘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请把她的骨灰交还于艾家。所以他们家的人才肯将这坛子交还给我……”
原来忆柳一早就有计划要在回去的当晚就自尽。这一切事先都是酝酿已久的。怪不得她出艾家之前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听起来就像是对自己将来的安派,实际上只需细细斟酌一下便知她的死意已决,早有暗示。怪只怪自己心存侥幸,总是怪责自己想多了。想到这里,她心里的内疚便更是加深了一层。
“我会把这骨灰坛搬到祠堂去供奉起来。”他语调很伤感地说道,两眼哀伤地注视着这坛子。“虽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也想尽一份做丈夫的责任。”
你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心里的一个犀利的声音响起,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忆柳的死,艾绵浚就是最大的凶手!苏彩异之死,艾绵志则是凶手。艾家的两兄弟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都把深爱着他们的女人逼入到绝路。她对着他低垂着头流露出一副凄凉的样子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她从忆柳的房里出来,却迎面碰到了绵志。绵志的样子显得兴高彩烈的,长久绷着一张脸的他竟露出少见的笑意。
“你看我买了什么?”似乎没有发现她眼角尚余的泪痕,兀自从灰色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拨浪鼓。他用手握住那鼓的手柄,两端垂着长长的绳梢,随着他手腕的转动,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发出清亮的脆响。“我买给念瑜的,现在我们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那叮咚叮咚的声响还在耳畔徘徊不去,她听在心里却觉的分外的刺耳,冷冷地说道:“我不去!”
瞬间他的笑容便冰冻在嘴角,他挥着拨浪鼓的手也垂了下来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累了?那我们先回房,你休息一下,改天我们再去看她好不好?”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间掉转头往房间的方向跑去。忆柳死了,杀害忆柳的凶手正是绵浚,虽然他不是直接的凶手,但是忆柳会去跳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而她乔子悠的丈夫也是杀害妻子的凶手。他这种假惺惺的无事献殷勤,她受不起也不想要!她一鼓作气地跑回房,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扑簌簌地掉下来。
接着她听到背后响起轻微又怯懦的开门声,她知道他一定感到莫名其妙地追来了。果然她瞄到对面墙壁上的影子正悄悄地向她靠拢,下意识地往一边闪去,猛地转过身,他差点撞到她的身上,鼻尖对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又惹你不高兴了?”他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于面前的女人,何时起他跟她说话便放低了身段,被她的喜怒哀乐所牵动着每一寸的神经。
“忆柳死了!”她像是崩溃似的冲着他大喊一声。
他看着她清秀的眼角滚出闪亮的泪珠子,脸上的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死了?怎么死了呢?”
“被你的弟弟害死的!”她捂住脸呜呜地大哭起来。谁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忆柳的死固然让她难受,可是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她跟忆柳一样,都是艾家的媳妇,嫁的是两兄弟,而这两兄弟都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他两道闪烁的眼光在她白皙的脸上掠过,嘴角牵动了一下:“被我弟弟害死,那是更不可能的一件事了。我弟弟是属鸡的,看到血都可能吓晕过去,怎么可能把人害死呢。你定是搞错了。”
“忆柳回去当晚就跳井自杀了!你能说这件事与你弟弟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放下袖子,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他露出愕然的神情。
她的眼神里露出憎恨的神色,恨恨道:“如果你弟弟对她好一些,她何至于走上绝路!”
他霎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气微婉:“我知道你如今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反过头来想一下,这是他们两夫妻的事,我们作为外人又怎么能帮他们分辩是非呢。绵浚的心里也肯定很难过!”
她的眼睛里射出两股奇特的冷焰来,凉浸浸的看得让他心里发憷:“忆柳临走前跟我说过,艾家是吃人的魔窟,原本我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我完全的相信了,做你们艾家的媳妇,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二太太如是,忆柳如是,苏彩异如是,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乔子悠了?”
他看着她的眼,突然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管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