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于天牢之中搁着两边,近在咫尺,却也是天涯之远。
李牧尘缓缓起身来,此刻他的样子甚是狼狈,披散着长发,面色憔悴,脸上落下一层黑灰,哪里还看得出此乃大名鼎鼎的牧王?
已无往日的俊采星驰,那位翩翩俊俏的儒雅少年,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徒,心性再好之人,亦难承受如此打击。
李牧尘是人,而非神,他也是有着悲伤开心,懂得失落的心绪到底有多么痛苦。
他乃重罪之人,手铐脚链和手链,走起路来,发出叮铃当啷地声音。
李牧尘缓步走上前来,二人相距一道囚牢,一夜之间,他们两个人好像变成了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父皇?!”,李牧尘略是哽咽地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说道:“希望我死后,不要让雪儿和兰儿被人欺负。”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为自己求情饶命,而是他的王妃。李牧尘不怕死,却也怕死,他担心自己死后,莫千雪和石兰被居心叵测之人盯上,想要加害他们。
“朕答应你!只要朕活着,便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唐王说道。
“谢父皇。”李牧尘心中最大的牵挂,石兰尚是好一些,大不了返回蜀国,而莫千雪又该如何呢?如今已然了却无忧。
李牧尘犯下滔天大罪,杀了吴王和王妃,此等人神共愤的大罪,唐王就算想要赦免他,于大唐律法而言,乃是背道而驰。
他一手拟定的大唐律法,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儿子,而动摇根本,否则,他无法用律行治理天下。
“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吗?”唐王问道。
李牧尘颓废地苦笑:“辩解什么?儿臣于百官面前承受罪行,纵然证明自己是无辜的那又如何?!”
“既已认定的罪行,那便是坐实了罪名,平反昭雪,也绝对不能是父皇。”李牧尘说道,
无论那朝那代,前人犯下的罪行,必然由后世来为其纠正。
帝皇有着帝皇的威严,帝皇犯下的罪过,若是当世承认冤假错案,必然在百姓心中留下罅隙的裂痕,百姓们会觉得皇上无能,不乏好事之人伺机而动,以此为由,煽动暴乱。
“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即便朕相信你是无辜的,哪有又有什么用?律法向来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有百张嘴,也难辩脱罪。”唐王说道。
更何况,唐王心中迟疑摇摆不定,他既相信李牧尘无罪,却存有疑虑,晋王的话,他也是深信不疑。
李牧尘猜到的结果,晋王李治曾经最受宠爱的皇子,地位等同于李牧尘的位置。
而今他的意外“回归”,掀起了万丈巨浪,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
一夜之间,全都变了,吴王被杀,牧王锒铛入狱,晋王强势回归。
看似合情合理的背后,却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剧变下的必然结果。
当李牧尘看到李治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惊骇的,犹如海啸拍打着海岸,那强大的冲击力,久久不能平息。
他曾经敬仰的兄长,那位温柔善良的晋王,那位多愁善感的九哥,当私下他的鬼头面具之后,隐藏于黑暗的真实面具逐渐暴露出来。
所有良善的背后,是阴谋与无尽的深渊。
良久,李牧尘又一次开口说道:“所有人都是无辜的,这一切的罪过皆由儿臣背负,犯下的错,也由儿臣来承担。”
“念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儿臣的第二个请求,肯定父皇不要连坐他人,犯下的弥天大罪,尽可诛杀于我,还天下子民一个交代。”
李牧尘第二个请求,依然不是为自己求情,而是为了那些知己朋友。
自古帝皇家的争名夺利,一人遭殃,总会殃及池鱼,李牧尘不是圣人,却也非小人,那些与自己亲近的朋友没有错。
若是就此“连坐同罚”,必然又会牵扯出无数无辜者的性命。
“朕答应你,绝不会祸及他人。”唐王说道。
而这时,李牧尘说出第三个请求,说道:“儿臣最后一个请求,也是心中最无法割舍的夙愿!”
听他这般说来,李世民知道,在他说完之后,可能就是诀别。
唐王缓缓地闭上眼睛,抬头朝上,面门看天,沉重地说道:“说吧!!”
“儿臣自知有罪,怕是此生无缘再见母妃,恳请父皇若有来日,一定要将母妃接回来。”
牧霓裳!
李牧尘的生母,如今被困云岚宗,于山崖之上面壁思过,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唐王陷入沉思当中,过程中他试图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他才是张开嘴巴说道:“最后的这个要求,真不知道能够实现,但朕可以与你保证,倘若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朕一定会将你的母妃接回来。”
牧霓裳,唐王最爱的两个女人之一。
李牧尘的三个请求已经说完,意味着他与唐王的交谈到此为止,话别便是诀别,诀别也是永别。
而他三个请求当中,没有一个是为了自己请求,李牧尘也知道,说的再多亦是无用,倒不如让其他人笑着活下去。
他们二人的谈话不多,也许是无话可说,临行前的诀别。
待唐王临走前,李牧尘突然喊住李世民,道:“父皇,临终前,且让儿臣赠予一首诀别词令。”
李世民怔身回转,不忍地哀叹道:“说吧!!”
李牧尘当即赋词一首:“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阑倚遍黄昏,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李牧尘那沧桑且是悲凉的词令,加之低沉沉闷地语调,唐王听得出他心中的凄凉和无奈。
李世民转身回去,背对着牢狱的他,用词曲回应他说道:“音书绝,来世见,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终诀别,又见燕归年如旧。”
李世民的诀别,他词中之意,一句“来世见”,已然知晓他的内心。
说完之后,唐王黯然神伤的离开了天牢,算是父子间最后的告别。
……
——
——
晋王府。
昔日败落的晋王府邸,一夜之间再一次焕发生机,杂草丛生的鬼宅,忽地再次被烛火亮光点燃。
李治回归,宣告“牧王时代”结束,在接下来的时间,大唐帝国必由自己掌握。
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也必将自己继承。
这场计划了十余载的计划,终于所有敌人全部除掉。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袁天罡、吴王李恪以及最令人头疼的牧王李牧尘。
所有能够阻碍他登顶皇位的人,全部败于自己手上。
这种史无前例的自豪感,比之获得金山银山还要更加痛快,那些所谓的金银珠宝,算得了什么?
李治根本不需要前,待数年之后,整个大唐帝国都是自己的,天下是自己,又何需钱财?
正当自诩为神的人,于大堂之中享受自己的胜利成果的时候,下属突然来报。
“殿下!!方才陛下从天牢走出,可能是去探望李牧尘。”下属说道。
“可知两人说了些什么?”晋王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
“陛下不准外人靠近,故而无法探听他们二人的交谈。”
李治哼笑了一声,冷笑着说:“无非是诀别送行,以及临终前的托付。”
晋王就是晋王,仅凭下属的消息,基本已是猜到了他们父子间的交谈。
倘若没有这点本事,他又岂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将袁天罡戏耍的团团转,自以为控制了自己,殊不知他才是那位最傻的人。
只见晋王忽地起身走到堂门前,与那下人说道:“既然父皇都去探望了十五弟,本王又如何能够落下?”
晋王想要探监,等同将自己与皇帝的地位相同,可见他的野心不小。
“可是……?”
“可是什么?”晋王问道。
“陛下有旨意,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探监,而今平阳郡主他们被阻拦天牢门外,根本连大门都无法踏进。”
哈哈!!
晋王大笑起来,冷笑道:“真的吗?!”
说罢,李治带着两个下属,径直往天牢赶过去,准备探监李牧尘。
下人一脸迷惑的看着晋王,皇上的旨意何人敢违背?除非李治有着通天的本事,否则根本进不了天牢重地。
然而……
那下人大错特错,晋王非但没有受阻拦,反而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什么狗屁旨意,在晋王的面前,根本毫无约束能力。
若是被唐王看见了,不知又要火爆三丈,当然,这些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唐王离开不到半日时间,晋王也进去了牢房,来到牢房的最底层、最深处。
站在牢狱之外,晋王李治笑着问道:“十五弟,咱们又见面了。”
听到李治的声音,李牧尘猛地抬头起来,神色狰狞地望着他,说道:“李治!你来做什么?!!”
晋王李治,见到对方很是生气的样子,心中的那份喜悦更胜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