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御书房内。
“儿臣叩见父皇。”
听闻这声音,楚弘帝蓦地抬起头来,原本肃容的脸上带着几分惊喜,“澂儿?”
楚弘帝不惑之年,褪去了年少时的轻狂和骄躁,反而愈发的沉稳大气,执政期间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行事雷厉风行。日子久了,帝王的气息显露无疑。
只是楚弘帝有一个帝王通病,多疑。
他连后宫中的太后都留着心,从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楚弘帝的多疑却有一个例外,这人便是他的四子,楚云澂。
“澂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楚弘帝从高台上走下来,拉着楚云澂在桌旁坐下,立时有宫女捧来精致点心和热茶。
楚云澂是盛德皇后所出。
盛德皇后尚在时,与楚弘帝二人情投意合,琴瑟和鸣,被奉为佳话。但盛德皇后却是红颜薄命,因着一些意外,生下楚云澂后不久便去了。
而楚云澂眉眼像极了盛德皇后,楚弘帝一见着他,便像是见到了日日思念的发妻。
楚弘帝揽着他的背,眉眼中的欣赏不加掩饰,“既然来了,今日便陪朕下两盘棋再走。”
楚云澂没有拒绝,耐心的陪着楚弘帝坐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开口,“父皇,今日儿臣前来,尚有一事想求父皇答应。”
“哦?”楚弘帝有几分意外,楚云澂从未因为什么事而求他。虽说他最得宠,却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温润如玉,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有事求他,这可是头一遭。
“澂儿从未有求于朕,何事如此重要?”楚弘帝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如此问道。
楚云澂手执白子在棋盘角落处轻轻落下一子,这才抬眸,面上带着轻笑,“儿臣钟情夏家千金,求父皇赐婚。”
“赐婚?夏家?”
楚弘帝心中颇为意外,不过几日前,楚云焕还为赐婚一事找过他,另一方正是夏家的千金,如今楚云澂却又找上门来了。
他哈哈大笑,“夏奕鸿生了个好女儿啊,朕的儿子们都被她抢了心去。”
楚弘帝沉吟半响,“朕记得,夏家千金回京不过月余,你是何时对她有意的?”
“上次同三皇兄从沧州回来,我们去了夏府拜访不久之后便要过生辰的夏将军,恰巧见到了夏三小姐。”楚云澂避重就轻,如此说道。
“竟是如此。”楚弘帝又道,“就在前几日,你三皇兄也曾为同一事来见过我,恰巧也是求的同一人,此事你可知晓?”
楚云澂面上神色未改,“夏将军已同我说过。”
他不紧不慢的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这才道,“儿臣曾托夏将军询问过三小姐的心意,得了准话后,才来找父皇的。”
“哦?这么说,你与夏家三小姐是情投意合了?”楚弘帝思索片刻,“既然你已询问过夏家的意思,你们也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此事便可行。”
楚弘帝看了看面前的棋局,忽而扔下了手中黑子,神色中带着点欣慰和满意,“澂儿赢了,棋艺又精进了不少。”
“着礼部选个日子吧。”楚弘帝总结道。
夏苓的婚事一下子让素来人迹稀少的夏府门前热闹了起来。
夏家上下对这一桩婚事都重视的紧,赶制嫁衣,筹备嫁妆,制作名帖,整座府邸都喜气洋洋的忙碌着。
夏苓的几位兄长也都拉着她说了些祝贺的话,只有当时尚在外地办事的夏澜未能回来,据爹爹说是替他去了长乐候府上拜访,最早也要月底回来。
提起此事夏苓还颇有几分遗憾,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小夏苓便更宠着他些。
转眼婚期将至。
树枝上的红绸,四角檐下的大红宫灯,窗棂上的喜字,陆陆续续到场的客人,一进府便看到满眼喜庆的大红色。
夏苓穿着白色的里衬,坐在雕花铜镜前,一边挂着大红嫁衣,上头用极细的金丝线勾勒着繁复古朴的花纹。
身后秦晚烟手里拿着木梳,轻轻的替她梳理长发,一双美目中满是不舍。
秦晚烟的动作极慢,又整理的极为仔细,最后望了望镜中女子梳好的发髻,幽幽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落,“这才刚回来没多久,便又要离家了。”
夏苓抬眸从镜中看向身后的妇人,也跟着有些伤心。
她自幼离家,若加上前世的时间,已数不清有多久未能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了,但这又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
若能护得家人安好,那么此时的分离,总好过永诀。
夏苓面上绽开了一个笑,努力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娘,我只是嫁人而已啊,只要娘想我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赶回来。”
秦晚烟伸手抚了抚眼角,“我看那睿王殿下一副君子模样,待你过门后应当会好生待你,若他有一丝一毫负你,你便回来,娘亲给你做主。”
夏苓哭笑不得,“娘,哪有还未出嫁便说这种话的。”见秦晚烟还是满面忧色,夏苓只得温声劝她,“娘放心好了,我与睿王殿下见过几次,他人很好,不会苛待我的。”
“若我受了委屈,便回来,可好?”
吉时到了,夏苓从屋内出来,在喜娘的搀扶下一路走到喧天锣鼓声里。
她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喜娘在她手中塞了喜绸后便放开了她,随后夏苓便看到,楚云澂的影子朝着自己一步步靠近。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过来,将喜绸和夏苓的手都攥在掌心。
随后亲自带着她,一步步走到花轿里去。
花轿摇摇晃晃,夏苓在其中昏昏欲睡,只觉做了一场大梦,十分不真实。
迎亲的队伍一路热热闹闹的延续到了宫墙内。
接下来的礼仪程序复杂又繁琐,但是日后夏苓能够回想起来的,却只有那日楚云澂紧紧握着她的手。
睿王府,新房内。
夏苓察觉四周安静下来,便伸手轻轻把喜帕掀起一个角,偷眼打量着四周。屋内满眼都是喜庆的红,榻上枕席,漆器妆奁,描金喜烛。
她坐在这一片红色中,忽而生出几分不安。
明明不过是一场做戏一般迫不得己的婚礼,她却当真有了出嫁少女的欢喜和忐忑。
这究竟是为什么?夏苓想了一会儿,把这一切都归结在楚云澂的身上,如此声势浩大的婚礼,像是认真给了她一个未来一般。
出神间,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有一个人。
夏苓被吓的一个激灵,赶忙在榻上乖乖坐好,闭着眼睛片刻,又慌乱的伸手扯下方才被自己掀开的盖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殊不知楚云澂耳力极佳,隔着门便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原伸出去推门的手顿了顿,直到屋内声响停下方才推门进去。
身后跟着的两个喜娘也进来了,看着楚云澂在新娘的面前站定,随后便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缠着红绸的喜秤。
楚云澂垂眸望着坐在榻上的夏苓,凤眸不经意间便柔和了三分,唇角弯起,伸手取过喜秤,轻轻一挑,喜帕便落了下来。
佳人双颊微红,杏眸似含春情,肤色白皙,唇若点朱。
谁也未曾想到,只这一眼便望到了很远很远之后的未来。楚云澂只觉得,许多年的千山万水,都被呈于此刻。
“念稚。”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楚云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念出了这个名字,却又含着几分认真的语调。
夏苓这是第一次听见楚云澂如此喊她。此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名字有多好听,现在却觉得这两个字从楚云澂的口中出来,极尽了缠绵温柔之意。
又有喜娘托来合卺酒,楚云澂回神,衣袖一动,将手伸到夏苓面前,扶着她起身,随后才拿过一杯酒,递到夏苓的面前。
见她接了,这才拿起另外一杯。
诗题红叶同心句,酒饮黄花合卺杯。
屋内只剩下了楚云澂和夏苓两人。
夏苓尚未缓过神来,仿佛被折腾了一整天的主角并不是她,此时宾客尽去,满屋的寂然中,反而有些后知后觉的觉出慌乱来。
楚云澂虽未开口,却是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见她如此,起了玩笑的心思,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仿佛是在一瞬间回神,夏苓被惊了一下,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为何脱衣服?”
对面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凤眸别有深意,笑的宛若一只狐狸,“夫人为何惊慌,在下不过是要宽衣睡觉罢了。”
说着话的同时,他手下动作也未停,很快解去了外袍,只剩白色的里衬,随后扯下了头上发带,唇角一勾,朝着夏苓走去。
夏苓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不由渐渐睁大了双眼,有些张皇失措起来,又见乌发披散开来,狭长微挑的凤眸中三分情挑,七分从容,只一眼便要被勾了魂去。
面色一红,她更是不知眼睛要看哪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