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章华台。
朗月疏风,如墨的夜空上散落着几颗星子,奉元城内灯火明亮,行人面上都带着笑容,一派安详景象。
春日的夜晚已不太凉,微风拂面时还带来些淡淡的花香,十分惬意。
说好了要与楚云澂晚上出来散步,但夏苓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说的晚上出来,竟然是将她带到了高台上。
夏苓目光中带着些复杂的瞧了眼身侧的人,两人在高台上席地而坐,身旁的托盘上放着楚云澂叫人准备的酒和小菜,有些无奈道,“为何非要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喝酒?”
楚云澂正在俯身给两人倒酒,闻言也未曾抬头,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许久不曾出来了,待在屋内有什么意思。”
他放下酒坛,将一小杯推到夏苓面前,抬起眼来,在夜空的映衬下,他墨色的眼眸中似也落着一整片星河,“更何况,只有躲远些,才能与你独处。”
如今在皇宫中自然不比从前在睿王府,走到哪里都有宫人跟着,才半日夏苓便有些不习惯了,所以此时听他这么说,倒也有些同感。
又因对方说这话时实在眸中深情太甚,又不由自主地面上一红。
夏苓端起酒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清冽的酒香在唇舌间蔓延开来,她微眯起了眼,叹道,“宫里的酒,味道果然不一般。”
楚云澂失笑,“这酒是二哥从边疆带回来的,你若喜欢,我便再找他多要一些。”他的声音低沉,听得出笑意。
“你……是不是有心事?”夏苓犹豫着开口。
今夜虽说是赏景,但她却总觉得楚云澂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凤眸中带着些深沉的光,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
楚云澂垂眸望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夏苓老实答。
楚云澂静默片刻,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对着奉元城中的灯火出神,半响才低低笑了一声,叹息道,“我原以为,论不会被人看出来,怎料你如今却是对我知之甚深。”
他顿了片刻,“你看这万里河山,此时的南陌安稳又富足,边境有将军守着,又与邻国交好,生活在此的百姓,定然是幸福的吧。”
夏苓偏头去看他,天上的月被遮在了云层之后,楚云澂面上的神色也隐在了暗色中,看不真切,她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夏苓掉回头去,声音平静,“来之前我已听路过的小宫女说了,父皇他,大约是没多少时日了。”
身为太子,楚云澂没得选。
他必须留下来。
“二哥再多一段时日便要回边疆去,六皇子尚且年幼,这宫中也只剩下你了。”夏苓犹豫片刻,伸手握住了楚云澂的手掌,“你留在宫里,我也在宫里陪着你。”
楚云澂的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他转过头来看着夏苓,“你早知道我想说什么?”
夏苓无奈笑笑,“我又不傻,你近日来一直便有些不对劲,溟海大会未开始前我提出要你先行回奉元,你便颇有抵触,如今朝中局势如此,我又怎能看不出来?”
楚云澂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我若留在宫中,将来总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或许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宫中的生活,你从小又是在镜月谷中长大,若我留下来,你势必也会被困在这皇宫内,我……”
“又不是一辈子都会如此。”夏苓打断了他的话。“眼下南陌再选不出第二个比你更适合的人,但这不代表,将来会一直如此。”
夏苓望着楚云澂,杏眸中带着点亮光,淡淡笑着,“不是还有六皇子在吗?这些年朝中离不开你,索性便留下,等到六皇子长大成人,再离开这里不迟。”
楚云澂再度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又无奈道,“怎么好像变成你开导我了?”他原本心中良多自责,觉得自己有违誓约,没能陪她去过浪迹江湖的生活,满心忐忑的来与人说心事,却被对方劝说留下来。
夏苓闻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自盘中捏起一枚点心来吃,一边晃了晃双腿,“无妨,我们来日方长,留在宫里的这些年,就算是报答你当初助我复仇好了。”
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晕染开来,夏苓舒服地半眯起了双眼,随手又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楚云澂看着她弯弯的笑眉,跟着松了口气,放下心事之后他便又有了心思想要做些其他事情,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顺手将夏苓也拉了起来。
“做什么?”夏苓忽然被人拉着起身,眼底还有几分茫然。
楚云澂微微一笑,“既然话已说开,我们去做些别的事,良宵难得,我可不想当真一整夜都浪费在这高台上。”
说罢他便挽着夏苓的手,带着她往高台下走去。
“究竟要去干什么?”夏苓有些好笑,同时不断地猜测着对方的目的。正打算再度开口询问的时候,楚云澂停了下来。
夏苓疑惑地看着对方回身,随后忽然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揽进怀里,随后稍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随后意识到这是在外面,连忙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快放我下来,这是在外面啊!”
楚云澂闷闷的笑声从身后的胸膛上传来,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那又如何?左右我抱的是自己的夫人,他们能说什么?”
看着楚云澂朝寝殿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夏苓哪里还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面上腾地烧起了两朵红云,也不再与他争辩,只将头又埋得深了些,强迫自己忘记那些路过的宫人好奇的视线。
闲暇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一月后,奉元城的皇宫内忽然传来了洪亮悲沉的钟声,久久盘旋在奉元城的上空。
永嘉三十二年四月五日,楚弘帝病逝。
四月十日,太子楚云澂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和。
云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发妻夏苓为后,并解散三宫六院,承诺不再纳妃。帝后两人恩爱有加,在民间传为一段佳话。
立后当晚,云帝在宫内设宴,请了许多江湖好友前来,素来冷清的皇宫变得热闹非凡。
惊鸿站在夏苓的身后,替她仔细梳理着一头长发,眼中露出些羡慕神色来,“姐姐原本便生的漂亮,这一打扮,简直像是天女一般。”
夏苓乖乖坐在铜镜前由着对方折腾,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面上更红,“几月不见,你倒是愈发滑舌了。”
惊鸿细心帮她理好头上的发簪,最后对着镜中的她吐了吐舌头,“没办法,我与哥哥两人行走江湖,若不是我嘴甜一些,旁人见着我哥哥便会对我们二人避而远之了。”
这是在说照影太过严肃,吓到了旁人。听着她小声抱怨照影刻板又无趣,却又忍不住夸照影近来手艺愈发的好,做出来的桂花糕甚合她的口味。夏苓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大家好像都过的很幸福。
正在此时,外间有人敲了敲门,是照影。
“夫人的客人到了。”尽管如今夏苓已然是南陌国的皇后,但他还是习惯唤她夫人,夏苓原本也对称呼一事很忽视,如今也不会觉得对方失礼。
“客人?是谁到了?要他等我一会儿吧,马上便出来。”
等惊鸿扶着夏苓出来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到了等在外殿中的人,不由眼眸一亮,惊喜道,“疏风?云镜?”
殿中站着两人,一黑一白,正是许久不见的墨疏风与云镜两人。
听见她的声音,墨疏风回过头来,淡金色的眼眸中光芒依旧,笑了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今日打扮一番,竟看着比往日还要美上几分。”
夏苓不太习惯被身边的人夸赞,此时听见墨疏风的话,面色又红了几分,此番落在墨疏风的眼中,自然更是难得。
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淡金色的眼眸中别有几分深意。
夏苓被他看的有些别扭,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又一道声音从殿门的方向传来。
“教主缘何盯着朕的皇后不放?”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凉意,门口传来了宫人的通传声,楚云澂迈步进来,直直与墨疏风对上,神情不悦。
墨疏风微微皱眉,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不过与苓儿说会儿话,你紧张什么?”
“你就是这么跟一国之君说话?”楚云澂沉声道。
墨疏风嗤笑一声,金色眼眸中丝毫不见惧色,他朝着楚云澂的方向走了两步,挑衅道,“若是你有本事,便此时与我动手试试看?这几月来我勤练武功,你定然已经比不过我了。”
楚云澂淡淡扫他一眼,随后唇角一弯,“若你当真在此时与我动手,你猜苓儿会站在哪一边?”
“你!”
“好了好了,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往承德殿去了,大臣们都该到了。”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夏苓万分头疼的站在中间隔开他们。
楚云澂这才将目光从墨疏风的脸上挪开,挽住夏苓的手转身往外走,全然没有想过要带上墨疏风一起。
墨疏风在他身后气的跺脚,最终还是云镜笑眯眯上前来安抚他,“好了哥,我们也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