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微有些凉意,紫桑和着衣服,与白薇两人并坐在那矮桌旁,映衬着略有些昏暗的烛光。
紫桑开口,“我并未做何等大事,救了沧霆也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却被他这样事事巨细的保护着。我曾想要拒绝,但他却回绝了我……”她斟了些酒,自饮起来,眼底有些迷蒙,轻轻叹了口气,“有时,我当真看不懂他……”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小姐似乎还并未看清楚门主对她的一番牺心思。白薇心中暗暗一叹。经过数天与紫桑的相处,她十分清楚,紫桑本就是个思虑重的,但偏偏自己的门主还是个闷葫芦,该解释时不解释清楚,真是急煞人了。
她想了想,十分恳切的说道,“小姐,白薇在门主门下已经七年,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庄主对其余的人如此关切。”
紫桑已经有几分醉了,眼神幽幽的注视着那一杯清冽的酒,“呵……可是那一日我问起他,他却告诉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那一日之恩。”她忽然转头看着白薇,朱唇弯起的笑意中带了些酸楚,“原来你们门主报恩都如此体贴?”
白薇听到此,略微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门主竟说出来这样的话,怪不得紫桑会如此失意了……难不成,当真是自己会错了意?其实门主对紫桑并非是男女之情,而只是报恩而已?
白薇有些糊涂。可她确实从未见过门主如此看重一个人。罢了,她微微摇头,等过几日见到青汶,问问他好了。
正想着,白薇忽然瞥到那坛酒已然喝了一半,连忙将紫桑手中的杯子夺了下来,“小姐怎么喝了这么多,可莫要喝了,喝多了明日起早又要头痛。”
紫桑偏头伏在臂弯里,一头乌黑长发散在后背上。她细密的睫毛微微盖着那一双眸子,脸上有些绯红。半晌,才将头缓缓抬起,眼眸中已经没有刚才的黯然。她轻轻一笑,起了身,“白薇说的是,我不再喝了,夜已经深了,且去睡觉。”
说罢,便略有些摇晃的从白薇的房间出去。
思索片刻,白薇一扫那桌上角落里放置的浅黄色信纸。既然青汶说门主近日便会赶到湖州,那么便让门主自己去解释吧。这两个人……要是如此纠纠缠缠,怕是要折腾许久呢……白薇撑着肘,冥思苦想。可是门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紫桑回到房中,那酒意还未消,却被敞开窗户透来的冷风给吹醒了。
她走到窗户前,下意识的往对面的房顶上望去,却并没有人在。
紫桑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窗户关好,再趟回床上,借着那残存的酒意将心思全都麻痹了,然后沉沉睡去
——
修远前几日还与紫桑有些生疏,熟悉了之后便成日要跟着姐姐。似乎是要弥补好几个月的不见,修远缠着紫桑,整日要抱抱……
紫桑便像个小妈妈一般,去哪都带着。酒坊的伙计们笑称,那修远原来就是紫桑的小尾巴。
皓月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如今她与流光一道,学着如何管账。酒坊中多了一名女子,加上皓月相貌十分可人,伙计们个个干劲十足。
紫桑正在教着修远背诗识字。修远十分早慧,现在已经可以说出成句的话来,紫桑教他背诵诗文,说一句他便跟着念一句。不过几遍,就可以背诵下来。她在心中暗暗惊讶修远的聪颖,思忖着是否应该找个教书先生来了。
正在这时,皓月在从门外进来,脸上还有些红。刚刚被那堂前的伙计调侃了几句,她便急急退了回来。
“公子,林公子来了。”
修远大眼睛看了紫桑一眼,奶声道,“姐姐可是要出去?”
紫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先让皓月姐姐陪着你,等一下我便回来。”她又朝一旁的皓月一笑,“脸怎么这么红?可是那些伙计又逗你了?”
“小姐就别取笑我了。”皓月坐在修远身边,“修远在认字呢?这个字可知道是什么?”
“十……”小家伙奶声答道。
紫桑回望他一眼,眼中带了些柔软。
往二楼的雅间走去,她在心中盘算着。如今皓月也已经是破瓜年华,若是再不找个好人家,怕是会误了她。
唉,古代这婚嫁年龄可真是太烦人了……
走进了那二楼的雅间,林思齐在里面坐的十分端正,一身精干的白色绣锦云的衣衫,修长的手握着一只茶盏,悠悠的远望着窗外的风景,见紫桑过来,便是一笑。
“白兄可是在忙?”他问道。
“非也非也。”紫桑浅浅一笑,为他倒了些茶。
林思齐见她与平时并不相同,从前紫桑总是面色从容,一副淡然模样,今日眉梢却带了几分神采。
“可是有什么喜事,让白兄如此高兴?”林思齐问道,挑了挑眉。
紫桑笑了笑,也不隐瞒,“家弟从老家接过来了,一家人相会,自然高兴。”
“那可真是喜事。”林思齐也跟着一笑,“那么我便喜上加喜,再告诉白兄一则好消息。”
“可是关于那画舫之人?”紫桑心中闪过一丝惊喜,追问,“你可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林思齐得意一笑,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桀骜。“自然了,白兄莫要低估我,这方面我可是无比通熟的。”
“不过……”他又有几分犹豫的看了看紫桑。
“莫要吊着我胃口了,快与我讲讲。”紫桑往前凑了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那人究竟是谁?”
此刻,如虞酒坊的楼下,身着白衣,外罩灰烟色罗纱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他身段修长矫健,肩宽腰细,如同雕刻一般。他束着的乌发用一支白玉簪子插着,披散的长发如同缎子一般。一双浓墨般的剑眉之下,一双略有些冷淡的墨色瞳孔带着些许威严,转了过来,看着柜台前的小五,“劳驾,白滢可在?”
小五认出了他,这不是那日来找过公子的人。小五恭恭敬敬上前行了个礼,“我家掌柜的正在楼上与人谈话,公子容我去通报一声。”
“不用。”那人开口,语气淡淡,“那我便去院子里等着。她若下来,劳烦小哥与她说一声。”
“自然自然,公子里面请。”小五客气招待着,引他到了后院里一处僻静的亭子处。这里通常是紫桑与流光喝茶聊天之处,小五微微颔首,给他倒了些茶,“公子且在这里等着,我家掌柜的一出来,我便让他过来找您。小五去准备些糕点。”
沧霆微微点头。
环顾四周,这里在池塘的东边,离那西边人多的地方有些远,因此极为僻静,加之这几日湖州城内雨过天晴,太阳并不灼人,反而十分温暖。沧霆刚刚从马上下来,身体还略有些疲倦,便靠在那木椅中,一手撑额,闭着眼养神。
不知这样养神了多久,他忽然听到远处有咯吱的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只是那脚步声十分轻巧,并不是成人一般的沉重。
可是什么动物?
沧霆懒得睁眼,更懒得猜测,却没想到那小东西走走停停,忽然停在了自己身边。
手背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碰。
他略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看看是谁来叨扰他的清静。
一双同样澄黑的眸子懵懂的向他看过来。那小人儿才到他的膝盖,却十分努力的想要将手蹭到他腰间挂着的莹白玉佩上。
他愣了一愣,只因这小人儿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小人儿发觉自己身高的缺陷,便奋力扯着他的衫角,右手沾着些泥土,想要抓住那白色的玉佩。
沧霆勾起一侧嘴角,伸手将他跑起来。
真如小小的她一般……
他这么想着,便将那小人儿放在腿上。
这是谁不将他好好看管好,两边都是池塘,万一跌进去了可怎么办。他四周望望,似乎没有人过来寻,便只好暂且保管着。
大眼瞪小眼。
那小人儿却不惧他,十分大方的向他爬了过来,一只黑色的脏爪扑在他前襟上,另一只竟抓在他白净的脸颊上。
沧霆皱了皱眉。
“你说,那日用了画舫的人只有你大哥?”紫桑问道,心中一喜,但想起那日林思齐所说,他大哥流连青楼,声色犬马,可她认识的乔旻并非如此。
林思齐见她一脸喜悦,俊秀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此人对你来说如此重要?”
紫桑点点头,眸中有些复杂的情感,“十分重要,所以……”她抬头,浅棕色的眸子望着林思齐,“林兄可确定,那一晚当真是你大哥?”
“我问过管家,那一日琼玉坊的画舫只有我大哥用过。”林思齐说道,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十分愉悦,他饮了一口茶,似乎想努力遮掩那种不快,“那便祝贺白兄,找到想要找的人了。”
紫桑猜到他的所思所想,便冲他浅笑,“林兄莫要担心,白滢将公私分的很清,也不会因他而改变对林兄的态度。”紫桑拱拱手,“此番还要感谢林兄的帮助,若以后还有用得上白滢的地方,林兄尽可遣唤。”
林思齐听她这样说,脸上才恢复了原样,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与白兄所帮我的简直如九牛一毛。”
紫桑一笑,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林兄可知道如何能见到你大哥?我想早些见到他,问他些事情。”
林思齐沉眉想了想,“这几个月我们都是在各自的铺子里经营,除了向父母问安,基本是见不到的……不如这样,白兄,过几天我家中有个酒席,我父亲宴请了些亲戚在家中饮酒,到时白兄就作为我的好友前去,如何?”他一笑,“正好家母一直想见见白兄,这次正好也圆了她的一个念想。”
“那就麻烦林兄了。”紫桑拱了拱手,朱唇弯起。
“既然这些都与白兄说清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林思齐站起身,告辞。
紫桑连忙随着他站起身,送他下楼,又见他忽然停下,“对了,诗会定在七月下旬,到时我会早些来接白兄。”
紫桑点点头,“那有劳林兄了。”
见林思齐告别,紫桑呼出了一口气。原来,那林思齐的大哥当真是乔旻!她心中有几分兴奋与期待,但更多的是疑惑。她下了楼,轻轻摇了摇头。希望那些话都是谣传吧,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乔旻会做这样的事。
同时,一想到乔旻也在这个世界上,她心中就荡起一阵暖意。这些年来,她真的太想见到他了……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唤她的声音。一转头,是小五。
“公子,刚刚有人来找,已经在后院等着了。”
“是谁?”她问道。
“是公子的一位熟人……”小五答道,挠了挠头,有些含混,“公子去看了就知……”
紫桑便点点头,微笑以示感谢,就往后院走去。
此时外面暖阳初照,浑身舒畅。紫桑有些好奇,是谁来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