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霆快步穿过回廊,往内院走去。他剑眉紧紧皱着,薄唇微抿,表情中带了几分愠怒。
风渺渺一身品红的薄衾长裙,斜倚在长廊外的大石块上,颦笑之间眼角轻挑,尽是风情。
沧霆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霆哥哥,你回来了?”她起身,一脸喜悦。“渺渺都等你许久了。”她凑了过去,扑在他肩侧,沧霆却将她推开。
“霆哥哥。”风渺渺的眸子抬起来,望见了沧霆一脸愠色,“这是怎么了?”
“渺渺,是不是你做的?”他问,俨然不是平日里的一脸平静。
“呵……霆哥哥这是为了她,与我动气了吗?”风渺渺浅浅一笑,两手挽上了沧霆的胳膊,“渺渺怎么会做这种事?霆哥哥难道不相信渺渺吗?”
沧霆盯着她,冷冷将手抽开。
“哎哟!”风渺渺随之摸着一侧的肩膀,表情痛苦。双眸再抬起时已经带了一层水雾,模样十分可怜。“霆哥哥……渺渺的伤口被碰到了……好疼……”
沧霆皱了皱眉,还是俯身将她扶到一边的石块上,然后便立刻转过身,“我去叫锦华过来。”
“不必了!”风渺渺拉着他的袖子,“渺渺只要霆哥哥陪着坐一会。”
沧霆停了半秒,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侧。
“霆哥哥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吗?”风渺渺娇柔地一笑,“那日爹爹因我偷跑出去罚我在堂上跪了一晚,不许吃饭。霆哥哥你就半夜趁无人在的时候将馒头送给我。”她转头看着沧霆雕刻一般的英俊侧脸,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霆哥哥,你还记得爹爹死的那一天吗?”
沧霆的表情宛如被刺伤一般,他低着头良久,语气中有一丝悲伤。“我怎么会忘。”
风渺渺的手轻轻穿过沧霆的胳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爹爹临死的时候,你答应过他,要照顾渺渺一辈子的,霆哥哥不会忘了吧?”
沧霆看着远方,身后的高大柳树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我没有忘。”他说,言语间已没有任何温度。
紫桑换好了男装,从内院走了出来,便听到大厅里流光的一声尖叫。
紫桑连忙赶了过去,以为又有人前来找麻烦。“发生什么事了?”
一进去,便看到白薇与流光围着个陌生的长发女子,她一身水蓝色渐变长裙,裙上绣着白色花样,一头长发垂到腰际,她长相极清秀,算不得上乘的美女,但气质格外出尘,身材十分有致,此刻正带着笑看着紫桑。
那一双眼睛,似乎似曾相识。
“阿锦?”紫桑不可思议的吐出两个字。
“应了我说的,有缘再见。”女子调皮一笑,“你可就是沧霆要我看的病人?”
——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茶聊天。因今日一见太过惊喜,四个人兴致都极好,尤其是流光,嘴巴简直停不下来,还将那本阿锦临走时送她的草药小书如同炫耀一般在手中挥舞。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看来真是有缘。”阿锦感叹道。
“原来你就是门主身边的那位神医。”白薇笑道,“锦华姑娘,久仰大名。”
锦华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我在沧霆身边已经待了两年,为何没有见到过你?”
白薇说,“我一向负责联络各堂主,在门主身边待的时间甚少。”
“原来是这样。”锦华点点头,又注意到白薇的行动不便,“你膝盖怎么了?”
“白薇姐姐昨日跪了一晚,伤着膝盖了。阿锦你可有好药?”流光一脸崇拜,眼睛定格在她身旁鼓鼓囊囊的手袋中。
“自然,我可是江湖第一神医!”她耸了耸肩,将那手袋翻了翻,摸出一个绿色瓷瓶,“这里面的膏药一日三次,包你两天就好。还有紫桑,你手上的伤痕也可以用这个,没事就抹抹,绝对不会留疤……”她侃侃说道。
紫桑笑着摇了摇头,这情景可真像是推销的。
锦华搓了搓手,“今日真想与你们好好聚一聚,但是我还得回去给门主把脉,他身上的伤也不轻。”
紫桑问道,“他怎么又受伤了?”
锦华先将紫桑的手臂拉了过来,一边把脉一边说,“昨晚黑无首出了个叛徒,本来沧霆就旧伤未愈,被那人全力劈了一掌,估计好不到哪里去。这个逞强的,就知道自己憋着,也不知道叫我过来。”
紫桑愣了一下。自己早上一直与他在一起,竟没有发现他任何的异样。她有些沉默地低下头,责怪自己的粗心。
半晌,锦华轻皱柳眉,又摸了摸紫桑的脉搏。
“奇怪。”
“怎么了?”流光问道,“有何奇怪的?”
锦华转向紫桑,“你这脉象十分平稳,若是普通的郎中定察不出什么。还好今日是我给你把脉,才能发觉这脉象中的奇异之处。”锦华又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紫桑的眼睛,“果真是如此。你怕是被人下了慢性毒,此毒名曰‘销魂’,有淡淡异香,进入口鼻处则会侵入体内,长久不治会使你眼浊身麻,受尽折磨而死。”
三人听了,俱是一惊。
“那可有什么办法?”流光急急问道。
“放心吧。”锦华看着三人紧张的神情,神秘一笑,“此时还是初期,况且我神医的名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她列下长串的方子,要紫桑一日喝两次,且每日需泡热水澡,将那毒气从体内逼出。
“这样一周,包管药到病除。”锦华自信说道,又从手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一周后每日吃一粒这个。”
紫桑接过,问道,“这是后续调理的药吗?”
锦华大力地摇摇头,给身旁的流光和白薇各发了一瓶,神秘地说:“这是我最新调配好的养肤美白之物,效果极好……”
——
从那日之后,沧霆再也没有出现过。
青汶在酒坊待了两三日,见白薇已经行动自如,就向紫桑辞别,准备回到沧霆身边。
紫桑心中有些期盼,装作随意地问他,“门主可来接你?”
“门主还有些事情要忙,青汶便自己回去。”他一笑。其实门主只是找人给他带了个口信要他回去,但青汶着实不忍看到紫桑失望的表情,便这样解释道。
“姑娘近日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万不可大意。”他叮嘱道。
紫桑明了的点点头,对他感激一笑。
隔了两日,慕容才听说紫桑前几日被掳走,匆匆忙忙赶来。
“为何不来找我?”他很是心痛,看着她手上的伤口。
“已经没事了。”紫桑抬手看看,那划伤的口子涂了华锦的药后已经好了许多,只留下淡淡的疤痕还未去除。她淡淡一笑,“不碍事。”
慕容便痛骂了许久,又遣了晚枝去找前几天闹事的那伙人。
“你是否被谁盯上了?”他问。
紫桑想了许久,可是她确实不知。难道是知道她身份的人寻上门来?可是又为何如此低调,并不明着抓她?若他们是当真知道自己是叛臣之女,早应破门进来了。
见紫桑沉思良久,慕容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紫桑见他远山一般的眉轻轻皱着,便笑着摇摇头。“不必担心,我会小心的。”
“罢了……”慕容温言轻叹一口气,却见紫桑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便挑了挑眉,开口道,“忆园的荷花开了满塘,随风摇曳,极美。”
“可是要诱我去你那里赏景吃酒?”紫桑展美一笑,“你那忆园中风景如此美,若是我天天都不愿出门。”
“若是再有一个你,我便天天不出门了。”慕容丹凤眼轻轻一弯,身前的散发被风轻轻扬起,紫桑心中一动。慕容的脸长得太过精致,有时她也不免被那绝美如女子般的面容迷惑。她笑了一笑,“慕容,你若爱慕女子,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良家少女会为你倾倒。”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慕容将额前的碎发拢过,露出刀刻般顺滑的棱角,纤细的长手拿起茶杯,眼中带了些期待,“你可来?”
紫桑摇摇头,“罢了,酒坊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我若是偷闲去了,白薇可要受许多罪。”她一笑,“多谢慕容公子的美意,紫桑心领了。”
话一脱口,便觉不妥,她这几天与青汶在一起,听多了紫桑,竟忘了自己在这里叫白滢。抬眼看去,慕容脸上已经有些疑惑。
“这可是你的乳名?”慕容问道。
紫桑慌忙点了点头,“对,我名滢,但父母一向唤我紫桑。”
“不错。”慕容没有察觉出奇怪之处,自顾自说道,“那我以后也要唤你紫桑。”
待到天黑时,慕容才从这里抱了一坛酒,与晚枝打道回府。
晚上时,白薇经过紫桑的房间,见那灯还亮着,一进去,才发现紫桑正埋头看着几封信。
“小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她问道。
紫桑抬头,“白薇,你说皓月为何还没有给我回信?这都半个多月了,平日里早就应该到了。”她揉了揉眉心,“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小姐先莫要瞎想。”白薇宽慰道,“这几日官府水运查得紧,怕是因为这个耽搁了吧。小姐先等等,若是月底还不到,白薇便回曲塘一趟。”
紫桑依旧十分忧心,“莫不是……莫不是有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查到了家里?说不定是前几日迷晕我的那伙人干的,那修远此时是否有危险?”
白薇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小姐若是如此担心,我先遣人去曲塘打探情况如何?皓月姐姐虽与我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知道她一直是个谨慎且稳重的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我们的。”
良久,紫桑才点了点头,冲她一笑,“许是我想多了吧。”她将桌上的书信收了起来,“说不定她们早已拿到了我的信,准备来湖州呢……”
“是啊。”白薇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小姐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如雅和常掌柜商议事情呢。”
紫桑点点头,便躺在了床上,但依旧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胡思乱想了良久,便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萧声。
紫桑枕着头,默默听着。那萧声比起上一次悲咽了许多,仿佛有绵绵悲哀无人诉说。
能吹出如此凄绝萧声的人,心中一定有无数苦楚吧?
她想着,便随着那萧声缓缓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