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温言让晚枝下去准备饭菜,与她一同步入四方的竹隐小阁中央的黑木桌旁,拉开一把铺着松花绿锦缎木椅,坐好,无心问道,“你怎么又购了铺子?怎么,三个酒坊的钱还不够你收的?”
紫桑笑了笑,“是啊,多多益善。”
慕容温言知道紫桑这是在说笑,却十分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眼,“你并非逐财逐利之人,却如此急切地开拓市场。”他半调侃半认真的望着紫桑道,“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紫桑看了一眼眼前端端坐着,还显得有几分懒散的人,眸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却忽然失去了刚才的能言善辩,只是不自然的笑了笑,“你多想了,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慕容温言却十分敏锐的捕捉到那情绪之中一闪而过的哀恸及些许恨意,颦了颦眉。
他本并没有猜忌这些,但前几日听到晚枝说起,他出府时,曾有一个流浪模样的小童塞给他一张纸条。
“你并未追上去?”慕容那一日问道。
“并没有,只因晚枝当时以为这小童只是在玩闹,将那纸条随手塞在口袋,待晚上回府时才想起。”晚枝答道。
“那纸条中还可有提到其他?”慕容问。
晚枝摇摇头,“除了说白公子身份有疑之外,没有其他。”
思绪回到眼前那个一身白衣,眼眸却游移开来,并不是如平日里一般直率的看着自己的人。慕容摸了摸下巴,“莫不是不我说中了?”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让晚枝去打探了她的身份,但晚枝所知道的十分有限,只知道她父母双亡,是从曲塘而来寻自家铺子的没落公子。
而自己当时也并未有什么怀疑,毕竟湖州常常有这样的散户迁移过来。但现在想起来,紫桑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及家庭讳莫如深,就算自己与她认识良久,也只是知道她有一个弟弟,关于其他,一概不知。
见眼前的人陷入了沉思之中,慕容并未催促,只是悠悠喝着茶。
他知道,若是她没有告诉自己,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是,我确实有其他的目的。”紫桑抬头,明眸毫无掩藏,却带着几分纠结,“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他与紫桑认识几个月,深知她并不是爱慕钱财之人,生活清淡,对地位也并无兴趣,在他看来就如苦行僧一般。她才来湖州不过半年,却十分迫切的想要得到钱财,在湖州站稳脚跟。
普通的商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是为名利便是为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自己从未看透过,眼前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抛却这些,还有哪些可能呢……
父母双亡……
慕容温言习惯性的摸着下巴,眼眸幽深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紫桑静默看着他,冲着他无奈一笑,“温言,有些事情我并不能说,并不是我不信你,只是……”
慕容温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思索着。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有许多担忧。”她坦诚说道。
“你有什么担忧?”慕容终于开口,“我只是想帮你。”
“温言,我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一件事或许只能由我自己承担。”她眸中有几分黯然,浅淡的哀伤氤氲开来。
“这样啊。”慕容默了半晌,唇边却泛起了一阵笑意。他想通了。慕容温言拿起一旁的茶盏,看那茶气如雾,缓缓缭绕上升。而他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必一人承担。”他说,将茶送入薄唇上。
“无碍。我已经习惯了。”紫桑一笑,起了身,将话题换开,“说起来,我还从未来过这竹隐小苑,这地方竟如此好,以后只怕我会天天来了。”
“那也好。”慕容微微一笑,也起了身,“一个人在这里住久了,也觉得有些闷。若你能来与我作伴,自然最好。”
两人静静看着眼前那翠色笔直的竹子,心中各怀思量。
待与紫桑吃过午膳,紫桑因自己中午有些疲乏,便告辞回了如虞,并没有继续中午的棋局。
慕容温言坐在那竹隐小苑中,将晚枝唤了进来,“你帮我去细细查查白滢的身份,包括她在曲塘城所住的地方,经历,父母去世的原因,只要与她有关的,都要与我查的清清楚楚。”
“是。晚枝这就找人去办。”晚枝颔首道。
“等等……”慕容又唤住晚枝,“白滢并非她的真名,紫桑许是。”
“晚枝明白。”
慕容温言的脸上似乎有了几分深意,摩挲着那紫檀色的茶盏,眸中闪烁着幽幽的光。
紫桑心情有几分沉重的回到如虞。
心中想着刚刚与慕容的对话,她微微一叹。
她从未怀疑过慕容,反而,她十分相信慕容。只是她并不愿让慕容参与到这一场复仇的漩涡之中。
正因为她了解慕容的性格,若是他知道自己的遭遇,一定会尽全力帮她查明真相。自己才如此思虑重重。
慕容毕竟是与官场有关系的人,若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正好与慕容有关系,她该怎么办?
她并不想让他难办,也想让他想起自己时,都是纯粹的友情,而不掺其他名利争夺。
紫桑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告诉慕容实情。
步入如虞,便见小五正在柜台那里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
“怎么了?”紫桑上前问道。
小五一见紫桑过来,表情之中带了几分缓和,立马上前快语说道,“公子!您快去后院看看,白薇说他要辞行,正准备去慕容府找您呢!”
“什么?怎么回事?”紫桑有几分吃惊,柳眉微蹙。
“小五也不知道,但是小五从来没见到白薇如此急迫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未听完,紫桑已经快步往那后院走去。
她深深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白薇如此急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沧霆。
莫不是……他发生了什么事?
快步到了后院,正好桥见白薇将东西都收拾好,已经整装待发,一旁的流光有些担忧,说道,“白薇姐姐,你是否要再等一等?我已经差人去找小姐了。”
“此事不能再拖了。”白薇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且帮我与小姐……”她一转头,正好看到侧边快步向她走过来的紫桑,便点了点头,语速极快,“小姐。”
“怎么回事?”紫桑见白薇神情十分焦急,便赶紧问道。“是不是沧霆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白薇点了点头,脸上有几分煞白,“公子,恕白薇最近不能再在身边侍候了,无上领发生大动乱,有人趁着楚护法不在,夜袭无上领,只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紫桑大惊,急急问道,“那沧霆呢?沧霆怎么样?”
“门主……”白薇脸上又白了几分,秀眉凝重的皱在一起。这本是她门派中的内部消息,并不能外露,但她明白,眼前的人只是担心门主,便十分沉重的将实情告诉紫桑。
“今日,南堂主发来密函,说门主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只怕是凶多吉少……”见紫桑的表情已经带了几分惊愕与慌乱,白薇连忙说道,“不过华锦姑娘已经在往无上领的路上了,白薇准备先与她汇合,再一并去无上领。”白薇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那密函之中所说的更为严重。只是她并不想让紫桑担心。
紫桑却看出了她的心思。若是当真有她说的这么轻松,她怎么会这样满面愁苦?
白薇手握着一柄青色的宝剑,“公子,照顾好自己,白薇这就走了。”
身受重伤……凶多吉少……
紫桑耳畔不停的回荡着这一句,让她无法镇定下来。她呆呆的看着神情焦急的白薇,身子晃了晃,而脑海中出现的,则是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狠心说出违心的话后,他脸上破碎的表情。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身受重伤?”喉头有些哽住了。一阵又一阵的心疼与心痛反复涌上心头,竟然如此苦涩。
“小姐……”流光在一旁看到紫桑的神情如此伤心,忙扶了上去,有些心疼。
从未想过,这一别就是永别。
明明,自己一直以为他会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就算没有自己,也能有更好的生活……
但为什么自己从未发觉,在自己知道快要失去他的时候,心会如此疼痛,竟然……如刀割一般。
紫桑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那一柄折扇。
她想见他。
她怎么能让他留着这样的念想,离开这个世界?
她要去找他。
“等等……”紫桑忽然抬头,唤住已经走到了门口的白薇。
白薇转过头,却看到紫桑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眼眸中的坚定,“我……与你一起去。”
“小姐……这可使不得,这一路会很辛苦,还有不少余孽还在无上领中……”若是门主知道她带着紫桑一起去,定会大发雷霆。
“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若是我不能见到他,只怕会后悔一生。”紫桑却十分坚定的摇摇头,深呼了一口气,“流光,将我房间中的那黄色荷包拿来。”她又忽然叹了一口,“罢了,不用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她拉了拉还在愣着的流光,给了她一个笑,“帮我照顾好修远。”
说完,便拉着白薇,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