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领之中,那雨点渐渐缓了下来。
几个时辰前,忽然骤降的大雨倾盆而下,将无上领所有的植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淋着夜雨,风渺渺心急如焚的往回赶着。眼前的路大多数已经被那些敌人毁了,因此山路崎岖,行动起来极其不便。此刻,她跨下的烈马长鸣着,从那一处截断的树干处一跃而起。
不知道霆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柳眉轻皱,风渺渺手中的鞭子握的紧了紧,狠狠甩下去。
又是一声长鸣——
多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原本快要烧到无上领的大火才在这雨声中渐渐熄灭,没有殃及到更多的人。黑无首逃过一劫,但沧霆却还在昏迷当中,没有醒来。
想到他苍白的面孔,风渺渺心中沉沉。
她本想要到解药,却无功而返。若是没有这场暴雨,只怕黑无首当真会覆灭。
若是被他知道的话,定是会责怪自己吧?
风渺渺想到,嘴角微微弯起。
毕竟,在他的心中,黑无首高于一切。但他可否知道,在她的心中,他才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快马加鞭了许久,风渺渺往那浓重的夜色中看去,才终于看到那重重夜幕下树木掩映着的一隅城墙。
心中一喜。终于到了。
忙奔了过去,从那马上飞身而上,风渺渺跳上城墙,回首一望,借着月光却见到城墙下无数的尸体,那血水混着雨水流动着,混在一起,往山下流去。
些许有些心惊,但风渺渺并不觉得震栗,只因回想起来时,那童年时对于门派争夺的惨烈记忆还历历在目。这样的门派争夺,人头落地的场景,自己并不陌生。
而就是在那一次紧锣密鼓,战况激烈的斗争之中,父亲为了保护年幼的自己和沧霆,牺牲在敌人的长剑之下。
风渺渺抽了一口冷气,被这雨后突如其来的寒意浸入身骨,微微颤抖起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许多与曾经有关的事情。宛如那一个个梦魔,被这长夜唤醒。
她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而经过那熟悉的破旧瓦房之时,她的记忆再一次被唤回。她又想起来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冷雨,也是这样的寒意,她一身单薄的长裙,坐在那黑暗的角落里。
那时,她虽然年幼,却依然记得那令人窒息的感觉。
那一日,她还在做着香甜的梦,却匆匆被焦灼的父母唤醒,将她匆匆抱起。
门外有厮杀的声音,她有些惊措,看着父母拧着的眉毛,不明所以的向外看看。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知道,只是很执拗的抱着自己前几日与邻家孩子玩耍时换来的一个布缝的红色锦鲤,便由着父母仓促抱着离开。
父母将她关在那黑暗的暗窖中,她才发现,身边还躲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而那暗窖的侧面,正好有一条小缝,容她看外面的情景。
她见父母一时出现,一时消失,以为他们在与自己做着游戏,便兴高采烈起来,想要从那暗窖中爬出去时,却被身边的少年重重按下。
少年捂住她的嘴,却忘了合上她的眼睛。
那悲惨的一幕就她的眼前缓缓展开。没有任何缓冲。
在她还尚懵懂单纯的眼睛中,平日里总是和蔼可亲的母亲此刻被那凶悍的男人狠狠的用长剑戳进了心窝,而自己有些严厉却不失慈爱的父亲则被那人长刺了数刀。她已经不记得是从父母亲身上哪里涌出的血了,一股一股,在自己脚边汇集成河。
她没有哭泣,只是愣愣的躲在一旁,被父母狰狞的死法吓得不敢喘息。
不知道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她看到的,便是父母那样的死法。
这是围绕着她一生的梦魇。
她还记得,在自己如失语一般,颤抖着上前,抱着父母的尸体满身是血之时,那温暖的握住自己的手。
想起来,自己从前并未注意到这个少年。因他总是跟在那个高大的人的左右,不是在练功,就是在静坐。有些英俊的面庞偶尔会向着她投来一个眼神。但比起一同的那些小伙伴,无趣多了。
而自己也曾偷偷爬在墙头,看着他有板有眼的认真练功,少年的眸子如浓墨一般黑,在那灿烂的阳光下总是带着点熠熠的光芒。有时,会向着她的方向投来一个淡如水的眼神。那高大的门主对他十分严格,总是动不动就罚他在那草堂旁边的地方罚坐。
她看他脸上带着几分倔犟,肚子却发出空荡荡的叫声,忍不住偷偷笑他,然后便从那厨房偷了几个包子来,偷偷递给他。
这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兴起,那少年却在自己被父亲罚了不许吃晚饭之时,偷偷送来了几个果子。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也是他们的童年唯一的交集。
而自己每每与同伴一起玩耍是,总是能看见他板着脸,路过他们玩耍的院子,却并无停留,只是淡漠的扫他们一眼就匆匆离开。
他本是个极沉默的少年。但在这一次,却不再沉默。
还有些单薄的胳膊拖着她起身,不顾她死命的拉扯自己爹娘那逐渐冰冷的尸体。少年捂住她的嘴,将不知所措的她带到安全的地方,静静等待着救援的人前来。
在她躲在那破旧的小木屋之中,浑身颤抖的紧紧抱着身体之时,一旁沉默的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自己唯一的外套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还为她生了火,让她保暖。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浑浑噩噩的日子的。开头的日子,她不愿说话,晚上彻夜难眠,只因为一闭眼时,脑海中的就全是父母死去之时的模样,早上醒来之后,便坐在角落中,一言不发。
而在那段日子中,唯一记忆强烈之时,则是那少年拉着自己的手,将烤好的鱼塞在她手里。而自己看着那鲜香四溢的鱼时,忽然愣了一愣,然后放声大哭。
那是她在爹娘离世之后,她第一次大哭。
她哭的撕心裂肺,似乎整个世界全部崩塌。
而迎接她的则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将她放在怀中,不曾言语,也不曾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她那崩溃的情绪慢慢收回。
她哭累了,便在那个怀中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那个沉默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锅碗,身上还带着些泥土,十分狼狈的样子,却依然眉眼平静的给她煮水烧饭。她抓紧他的衣角,无论他去哪里,都不愿放开。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知道,眼前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安全。而自己,也无比信任着这个人。
他们获救之时,她看着那个身形高大,却眼角俱是寂寞的人,怯生生的站在少年的背后。少年的脊背还不太宽厚,在她看来,却像是自己世界中的整个大地,她任意的依赖着,以为天长地久。
而后,那人开始教她制毒。她也曾看过父母制毒,却从来不懂里面的门路。在慢慢的钻研之中,她兴许是继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对于各色药物的调配,如有神助。
而杀人之时,她也不再惧怕,手起针落或是笑意冷冰之时,眯着眼看那些或是惊愕,或是恐惧,或是不甘的眼睛,欣赏他们临死的表情。
她不再是那个拽着父亲的衣角,看到死人就蒙着眼睛,被母亲温柔抱起的娇弱女孩,也不再因为死亡而心生恐惧,惊慌失措。
但就算她研制出再剧毒,再诛心的毒药,也没有任何一种死法能比得上那一日,爹娘所死的模样。
所以她总是笑着看着那些死去的人,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她慢慢长大,身边的人知道她那日渐厉害的毒术之后,皆是默默的远离了,不再敢与她接近,唯有一人,无论她如何强大,毒人的药物如何剧烈,也敢面不改色的站在她身旁,唤她的名字。
渺渺。你过来。
他的眉眼处已经带着些男人的坚毅线条,冲着自己点点头。
霆哥哥。
她每每唤他名字之时,都是笑颜如花。即便眼前的人脸上总是一阵冰冷,从未因为自己的倾心而接近半步。
她总是想,若是自己就这样天长日久的待在他身旁,是不是有一天,他就会真的爱上自己,与她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只因在她那黯淡无光,几近惨烈的人生之中,沧霆就像那闪烁的辰星一般,让她看到,原来自己的生命之中,还会有明亮存在。
只是她猜中了自己所有的心意,却依然找不回他的心。
风渺渺站在那窗户之外,看着那敛眉注视着床上之人的白衣女子。那女子面容不过清秀,却在短短几个月中,勾走了他的心。
她看着他们双手交握,而那里本应该是她的位置。她看着她将那药汤轻轻灌入他的嘴中,替他悉心的擦着嘴角,心中的情绪渐渐迸发,如喷薄一般涌了出来,让她淹没其中,无法脱身。
她的世界之中,唯一的光亮,被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