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夜雨下完整夜,再不见前一天的阴霾。一晚上骤降的雨将依山而建的数座宇刹冲刷干净,而那山中的树木植物,一片如新。晨间的空气之中略有几分潮湿的味道,但随着太阳的升起,那青灰色瓦片上落雨的痕迹逐渐消退,变成干净的浅灰色。乌云尽散,雨过天晴后天空蔚蓝如洗,那朱红色的大殿旁,偶尔飞过几只翠色遍身的鸟儿。
与这样安静悠然的场景相对的,则是大殿之中那沉闷的氛围。
风渺渺一身红衣,站在中间,神色自然轻松,更为沉稳的邱不易坐在正中间的暗红色木椅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若有所思。
“风护法如此说,毫无对证,我们也就只能选择相信你了。”徐尚光有些嘲讽的说道,十分不屑的瞟了瞟那红衣的女子,语气微酸,“不知楚护法所派之人是谁,连这点东西都打探不出,着实不如本堂主的一个护卫。”
风渺渺随意的瞥了一眼徐尚光,眸光忽然一亮,反而带了些古怪的笑意,特意多看了徐尚光几眼,但并未开口。
刘威一身简单的骑装,神色上却有些疲惫,双眼下的黑眼圈十分显眼,他皱着眉头,极其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眼下并不是争辩能力的时候,东南有红云的步步崛起,西边有青莲的虎视眈眈,若是我们先起了内讧,才是犯了大忌。”
“北堂主,你说这话可真是够偏心的啊。”徐尚光立刻反驳道,“假如我派之中当真不止罗断笙那一个叛徒,我们不去追查清楚,难不成就掩耳盗铃,等着仇人找上门来?”
刘威眉头锁的更紧,“用人不疑,我在黑无首十余年,更愿意相信风护法对我派的忠诚。”他心中并不想与徐尚光争执,但已经在大殿讨论了这么久,再没个结果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你!”徐尚光一拍桌子,“你这是说我疑心太重?”
“好了,尚光。”邱不易开口,喊住正要发作的徐尚光,语气之中已经不再温和,反而有些责备之意,“你们也都是有所威望的堂主了,争得面红耳赤像什么样子。”他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刘威,“北堂主,你可是有些不适?”
刘威站起身,有些无奈的行了一礼,“实在抱歉,昨晚山下有些突发的情况,因此睡得有些迟,精神不济。”
“可是有农夫闯入的事情?”邱不易摸了摸灰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的问道。
刘威点了点头,“兄弟们以为是像上次一般有门派夜袭,因此各个无比警戒,都做好了准备,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虚惊一场。”
“呵……”徐尚光刚要在旁边酸溜溜的挑拨几句,便见到邱不易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有些不情不愿的将话憋了回去,心中则是将老木头之类的话都骂了一遍。
邱不易思索了几秒,对着众人说道,“既然青护卫的手下并未听到实质的内容,那我们便暂且相信刚刚风护法所说的,红云想要派罗断笙将黑无首的高手都揽入门下。这样一来,罗断笙投奔红云的事实就算是基本坐实了。”邱不易眼光不深不浅的看了中间的风渺渺一眼,话锋一转,“但是,并不是怀疑风护法的忠诚,就如尚光所说,此事毕竟还未完全弄清楚,而风护法确实被人看到与我派的叛徒有所商谈。因此老朽认为,可先让风护法在无上领好好休息一番,毕竟风护法刚在外打探了许多消息。”
邱不易笑着看向风渺渺,“风护法,老朽这样处理你可还满意。”
风渺渺嘴边娇媚一笑,艳美至极,“渺渺并无异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飞奔过来一个小厮,面色十分焦急,径直跑到徐尚光身后,对他耳语了一番。
“什么?”徐尚光大惊,转头问道,“人呢?”
“回禀堂主,现在已经被人带了回来。”那属下阴沉说道。
“尚光,怎么回事?”邱不易见徐尚光脸色大变,连忙问道。
“我说怎么会突然之间有那么多人消失不见……”徐尚光脸色大白,眼神无焦的转了过来,再也不见刚才的气势,“师父……我那失踪的线人……半死回来了……”他哀叹一声,掩面说道,“快,你快将事情一一说出来。”
“回禀各位堂主,护法。”那暗青色衣衫的侍卫跪在地上,痛心说道,“不久之前我们上山之时,见到一人浑身是血,在路边拦住我们,说自己是南堂主的属下,我们便将他救起……但他身上实在是惨不忍睹,因此不过坚持了一个时辰便……便死去了。”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顿了顿。
“这人是我南方的一心腹,今日主管对麒古秘籍搜寻。”徐尚光白着脸说道,“不久前我要来无上领之时,特地交代他将南边的事务接管好。但不久之前便没有消息了……我本以为是他们寻到了什么线索,因此会晚来几天……没想到……”
“他临死之前,可有说什么?”邱不易沉眉问道。
“他临死之前一直喃喃说,说那人对黑无首心怀不轨,要我们守好黑无首……还说,近期会有大难。”那侍卫想了想,为难的摇了摇头,“因为他受伤太重,常常说不出一句话,因此这些还是我们听了数久才听到的。”
“那人是谁?”刘威问道。
侍卫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这个也不知。但他身上有大片的褐色斑迹,华锦姑娘说是用毒所致,并说应当是个用毒十分高深的人。”
“难不成是五毒门?”刘威问道,“青莲用毒极少,至于南边的红云,我们还从未与他们正面交手过,不好判断。”
“五毒门与我们素来无怨无愁,怎么会忽然毒杀我派门人?这应当是更加用心狠毒的人所致!”邱不易面色上有些沉重,叹了一口气,“先将他厚葬了吧。”
“是!”侍卫抱拳应道,而后又犹豫了几分,还是半跪着说道,“邱先生,许多派中子弟见到他的惨状,都知道他死前必定受尽了折磨,因此大家心中戚戚,有些人还提出了离派的想法……”
“我知道了。”邱不易嘴唇下抿,两道深深的皱纹在眉间印刻,“你先下去,我一会便去召集大家过来。”
“是!”那侍卫颔首,退了下去。
大殿之中一阵寂然。
“没想到……他竟然死的这样惨……”徐尚光凉凉说道,“我以为南边势力众多,应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尚光,你先冷静一下。”邱不易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先好好想想对策。”
“想对策……如何想对策?”徐尚光忽然大声说道,情绪激动,“我那心腹的武功只比我略低一成,平日里再小心不过,都被那暗处的人抓到了!”
“南堂主,这人确实是来势汹汹,手段很辣。”刘威忽然开口道,“但是若是他目前只敢这样暗中杀害我们门人,说明至少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一举将我们收服的势力与人手。我们确实应当警戒起来,但也不必那么消极。”刘威转向邱不易,“邱先生,我会加派人手在无上领四周,誓死保卫无上领的安全。”
“嗯。”邱不易点了点头,“刘威说得对,我们现在还不该太过悲观。各位堂主,先派人将自己座下各位香主及属下的情况了解清楚,找出近日突然失踪的人。既然对方有意留下活口来挑衅,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邱不易声音沉沉,眸中坚毅,“黑无首自初初建立开始,便没有逃这个字眼。既然对方要战,我们便战!”
——
走入清林苑中,见那躺在木椅上的人还在闭眼小睡,紫桑的脚步声轻了下来。
近了几步,见他那黑色的剑眉还在皱着,白皙的手便伸了过去,要将那皱纹抚平。
刚要将手收回,却被牢牢抓住。
“你没有睡?”声音中带了几分恼。
黑眸睁开,却带着柔和的笑意,嗓音沉沉,“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握着皓腕的手顺势拉了下来,将那羞恼的人拉在自己的怀中,“你去哪里了?”
不知为何,只要闻到她身上这样淡淡的香气,他就不自觉的沉湎进去。
“你涂了什么香膏?”
听到埋在自己肩上的人这样闷闷问道,紫桑轻轻推了推他,“我才没有涂香膏。你若闻到香味,许是我发间的茉莉花朵。”
抬头一瞧,果然看到白色的粉嫩花朵。
见那半嗔半怒的眸子正清亮的盯着她,颊边是淡淡的红晕,他便往前挨近了些。
“门主!”从院外进来的白薇快步往里走着,却看到了这一幕,不免红了脸赶紧退出了几步。
紫桑掩面,不免大窘,竟然让白薇瞧见了,以后自己还怎么见人啊!她一溜烟从沧霆身上起来,红着脸往里屋走去。
“何事?”沧霆问道。
“邱先生说有要紧的事情要与门主商量。”白薇回道。
“要紧的事?”沧霆皱了皱眉。
“是,邱先生说此事极为重要,所以特意遣我直接来请门主过去!”
“知道了。”沧霆站起身,将那白色的衣服整了整。
往里看了一眼。罢了,反正一会就要回来,就不与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