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就这么希望我走？”苻明善头上扎着头巾斜倚在床榻上，她整个人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总归是要比孕期多了几分血色。
生产之后第二日，乾德帝放心不下爱女便派人去小沈府将苻明善接进宫休养身子。太医和有经验的老嬷嬷轮番上阵照顾，终于是让苻明善以及一对虚弱的子女缓了过来。
可是还没等苻明善休养太久，乾德帝就跟她提起了要她跟着驸马都尉回北海国的事情。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一被提出来，苻明善依旧有些锥心刺骨般的感觉。
“小时候父皇对我说，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可我还是被郑秀枝那个老妇坑害，被迫嫁给了那个人。而后父皇又曾经许诺过我可以一辈子不离开上京城，到了如今，这个诺言也遵守不了了吗？”
乾德帝有些无奈的坐在床边，看着眼前那个精神状态并不好但仍是满身尖刺的女儿，一向作风强硬的乾德帝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苻明善的鬓角。
“明善，如果可以的话，朕也不想让你走。可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公主。身为皇室中人，总是会有些牺牲的。更何况，父皇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等到父皇不在了你再回到北海那边可就难立足了。不如趁着这会儿回去，好好的在那边布置一番。以后北海若是能让你掌控，岂不是一件好事。”
“父皇说的简单，驸马都尉他根本就不想让我生下孩子！父皇也不是不知道，不光是北海国那边的人想让我和孩子死，就连他都不想要孩子！”
苻明善一想到郭嬅语从自己素日用的枕头被子里翻出那一堆小颗粒时的场景，她这颗心就不由自主的缩紧。原来她从有孕那天起的担心就一直没有错，是有人要害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孩子的父亲。
“父皇知道，所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陪着你回到北海国，等你在北海可以立足的时候他就可以消失了。”
乾德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点，苻明善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去建章宫找父皇玩的时候，父皇也会用这样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要怕，说她是这座宫城里最尊贵的人，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北海迟早会成为我大楚的州郡，你去了北海之后你的驸马自然会即位成为北海王，你成为王后乃至北海王太后之后若是能上表彻底归附，日后即位的新帝总还要卖你这个姐姐一点面子吧。”
苻明善这时候才有些回过味来，表情登时就变了，“父皇，您的身子是不是……”看着乾德帝意味深长的表情，苻明善突然有些心酸。
可以说这个世上谁最了解乾德帝，那个人一定就是她。此时的父皇，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安排着将来。
乾德帝苻冲宁早年是庶子出身受尽宫中人欺侮，所有人都没想到是那个最不起眼的落寞皇子最后异军突起得了皇位。更没想到苻冲宁即位之后血洗皇室，将跟自己同辈的皇子几乎屠戮殆尽，而后便是长达三十年的铁血同志。
苻明善深知，自己的父皇是个极度自负的人，如果不是身体出了大问题让父皇真的感觉到了危机，他绝不会有提前安排自己的打算的。毕竟在他心里，能保护自己的，只有他。
“父皇，如今连我都不能得一句您的实话了吗？”苻明善轻轻扯住苻冲宁的衣袖，“我愿意听您的话去北海，也愿意按您的要求做这些，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苻冲宁终归是有些心软了，“明善，父皇再怎么说都是过了天命之年的人了，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护着你了。若是可以，父皇也想一辈子保护你的。”
“父皇胡说什么呢，您正值壮年又怎会……”
乾德帝笑着摇摇头，好似忽然想起一样，问了一句，“你觉得柔妃这个人怎么样？”
在皇子接连折了两位，东宫空缺的这个关口突然问这个问题，苻明善知道这其中绝不是父皇的头脑一热。联想到苻明裕夫妇前一阵子跟自己的联络，以及自己搬到小沈府之后舒元枫和郭嬅语的熟稔。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些清明，好像明白了许多事情。
“父皇，很喜欢柔妃？是不是觉得柔妃很像我母妃？”苻明善收敛起脑海里其他的心思，抬眼望向苻冲宁，揣测着苻冲宁的意思，过了半晌才说道，“其实若是非要分出个高低来说的话，老六的生母才更像我母妃。”
苻冲宁一愣，“你说姒妃？”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姒妃的模样，有些怅然的说道，“到底是你最了解你母妃，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是姒妃最像你母妃的。只可惜她性子比你母妃还要烈，也是个没福气的。”
“那父皇觉得柔妃有福气？我倒不这么觉得。”苻明善低垂了眉眼，“她就如封号一样太柔弱了，像朵娇花一样风吹吹就倒，倒是把十八弟教的也跟个女孩子一样了。”
苻冲宁眉头一挑，苻明善倒是没胡说八道。柔妃之所以被封为柔妃，就是为着她那一腔柔媚到骨子里做派，可是这些都是私密的样子。柔妃在苻明善跟前也是这般模样，自己倒是不知道了。
“她进宫也有七八年了吧，总归是从才人做起的，可她做了母亲封妃之后，我还不止一次的看过她落泪。理由无非是……郑氏见她掌管不了一宫之事多说了两句，她就一个人躲到外面暗自垂泪。”
苻明善摇了摇头，“许是女儿平常太霸道了些，总觉得宫妃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你确实太霸道了些，不过也无所谓，你是朕最心爱的女儿，霸道些又有何妨。”苻冲宁的脸色舒缓了几分。
父女俩难得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就听外面通传说驸马都尉进宫来看苻明善了。苻明善闻言面色一冷，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请他进来吧。”
“我还以为你会恼恨他害你和孩子，再也不想见他了。”苻冲宁有些玩味的说道。
苻明善眼神微眯，“是不想见，但总归有些话是想跟他说明白的。”
那一日也不知道苻明善到底跟驸马都尉说了些什么，反正从那日起宫里宫外就开始为公主远赴北海挑选人手。
到了十一月，苻明善身子渐渐好转，钦天监这才奏请了苻冲宁选好了他们出发的日子。这一次远行，苻明善浩浩荡荡的带上了无数人马以及众多物资。可以这么说，到了北海之后苻明善几乎是不用那边的人来伺候的。
就连日常的供养也是每三个月从边境那边送过去，苻明善这样更像是一场浩大的出行而非去到自己的第二个家。
苻明善离开上京城的那天格外干冷，坐在马车里的苻明善都能多少感觉到冷意。自宫中拜别苻冲宁之后，马车便一路不停的走了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晃悠悠的停了下来，侍女掀开帘子低声道，“殿下，沈都督在外面。”
“孤知道了。”苻明善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两个孩子，起身掀开帘子走到车外。果然看见沈清梧带了一两个随从就侯在城外的亭子那里，看起来是专程来送她的。
苻明善此时妆容已经换了模样，再不是平常那种眼眉细长的感觉，反倒是看着老了几分，看着眼前依旧如初见模样的沈清梧，苻明善笑了出来，“孤倒是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清梧能有今日也多亏公主多年来的照顾，今日自然是要来的。”沈清梧说着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拙荆赶制的两身小儿衣物，拙荆也说这几年也假借殿下名头做了不少唬人的事，这就算是谢礼吧。”
苻明善嘴角一弯，嘴上却半点不让，“你的那位小娇妻倒是会做人。”她从袖中取出两个纸卷递到沈清梧手里，“一个给苻明裕，他想要的我的人手名单。另一份你要自己留着，日后苻明裕即位，这个能做你最后的一道保障。”
沈清梧慎重收下此物，冲着苻明善长长一揖，“清梧多谢公主厚爱了！”
“厚爱谈不上，谁让你那么像柳勃呢！只可惜这辈子，我和柳勃都不能再相见了！”苻明善有些感伤的望向身后的上京城，“此去经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也许很快就回来的。”沈清梧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上前两步靠近了苻明善，引得她心跳骤然加速。
只见沈清梧那张妖冶的脸靠近苻明善的耳边，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到了北海国安定下来，公主不如好好问一问驸马都尉，当初到底是谁跟柳勃说领兵出征回来就能求娶你，又是谁让柳勃带着一小波人马去攻打戒备森严的边境的。”
不等苻明善有何反应，沈清梧忽然又行了个礼，高声道，“臣遵陛下旨意，恭送殿下远行！恭祝殿下一路顺风！”
苻明善回头一看，正是自己那位毁了容的夫君从另外一辆马车里掀开帘子向自己这边看过来，此时他那张被烧毁的半张脸在日光底下显得更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