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妹妹?”周芝清提着裙袂进了殿,一眼便望见跪在垫子上守灯的荆楚楚。
荆楚楚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能记得自己,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扶着膝便站了起来。
“清淑仪,你怎么来了?”
周芝清行至她面前,将手中的食盒往前一递,笑意柔和:“宫中热闹,荆妹妹却要独自在长青殿里守上一夜,着实辛苦。正好本宫揽清苑的小厨房今日做了些糕点,想着荆妹妹守在这里后半夜难免会饿着,就带过来了。”
荆楚楚打开食盒,只见里头满满当当地放了一盒子糕点,紫薯球、琼脂糕、雪媚娘,还有一壶香醉怡人的桃花酿。
她欢喜地伸手拿起一枚糕点送入口中,入口还是温热的,便不禁眼眶都有些发红起来。
“淑仪姐姐,你人真好……”
周芝清温婉一笑,只说道:“妹妹快趁热吃吧,本宫陪你说会儿话。”
荆楚楚吃着糕点,周芝清便给她讲今日宫里做的法事,讲东瀛的歌姬身姿曼妙几何,讲奚晏今日这般那般地俊。荆楚楚仔细听她讲着,心中有些感动,不禁心下作想,同是周家的女儿,周芝清待人如此好,偏偏那周芝敏是个善妒成性、心狠手辣的恶妇,若是周芝清才是周家嫡女就好了,那样父亲便会要她跟着周芝清,她倒也很是愿意。
周芝清看荆楚楚看着自己出神,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妹妹先歇一会儿,本宫替妹妹在殿里转一圈替你盯着点儿这些莲灯。”
荆楚楚咬着一块琼脂糕嚼得满口生香,连连点头:“那麻烦淑仪姐姐了!”
周芝清在殿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神色平淡无波,然不过半圈功夫,便听她惊呼一声,指着一方角落喊道:“妹妹快来,看看这几盏灯是怎么了。”
荆楚楚心里一惊,放下糕点疾步走到墙角,顺着周芝清所指处望去,只见几盏莲灯摇摇欲灭。
她惊慌失措道:“淑仪姐姐帮帮忙,咱们一同护住这些灯,要是灭了妹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两人好一番手忙脚乱才让灯稳定了下来,周芝清看荆楚楚的发髻歪了,就帮着她扶正,语气怜惜:“好在本宫在能帮衬一把,让妹妹一人守着灯着实是苦了你了。”
荆楚楚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襟,苦笑一声:“妹妹如此狼狈,倒叫姐姐见笑了。”
周芝清摇了摇头,很是为荆楚楚不平,小声道:“敏妃姐姐倒是糊涂了,也不给妹妹派些人手,这么多的灯,妹妹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
“妹妹不过小小一个贵人,哪里指望得敏妃娘娘处处为我考虑,今日真是多谢淑仪姐姐,若是这些灯灭了,我可有好果子吃。”荆楚楚叹道,嘴上虽这般说,心下还是有诸多不忿的。
“本宫倒是想起来,若往灯里添一点素油,便能稳稳地烧上一夜,妹妹不妨一试?”
荆楚楚神色一亮,连忙说着自己怎么想不到。她到一旁偏殿处取来了素油,回来后却发现方才那一角的灯都出现了与先前同样的情况,两个人挨个给那些灯添上素油,果然火苗就稳定了下来,荆楚楚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周芝清连连道谢。
周芝清摆摆手说无需见外,又盯着那些灯若有所思,提了一句:“荆妹妹,你可知道这些灯是哪个宫做的?”
荆楚楚想了一会儿,皱眉道:“好像是夙央宫,且让我看看。”
她提裙往后绕去,看了最里边的挂牌,上头果然写着夙央宫。
周芝清叹了口气:“夙央宫的两位贵人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像是粗心大意之人,怎么做的灯如此粗糙,这不是给妹妹添麻烦吗?”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荆楚楚刚刚经过一场忙乱,心情是差到了极点,疲声道,“明日一早太后就会派人查看灯的情况,我自会如实禀报,我虽然只是个贵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到头上来的。”
周芝清很是赞同她,连声宽慰:“妹妹说的对,咱们不去害别人,但也不能平白替别人承担过错,虽说妹妹可能会因此得罪夙央宫,可要是为了她们惹恼了太后,那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荆楚楚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周芝清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回宫。
临走时,荆楚楚还有些依依不舍,握着周芝清的手恳言道:“今日真是麻烦淑仪姐姐了,姐姐的这份情,妹妹不会忘的。”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周芝清反握住她的手,惊讶了一声,“妹妹的手怎么这么凉?”
近日秋意渐浓,夜晚更是越发冷起来,荆楚楚抽回自己的手,连连摇头:“没事的,姐姐快回吧。”
周芝清哪里肯依,不由分说就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递给荆楚楚:“妹妹别嫌弃,虽然有些旧了,不过是新洗过的,妹妹便将就一下,身体要紧。”
“这怎么行。”荆楚楚连忙推脱,“外头更冷一些,这里离淑仪姐姐的寝殿还有一段距离,妹妹在殿里,不打紧的。”
周芝清摇摇头,假意思板起了脸,佯恼道:“妹妹这是嫌弃姐姐不成?”
“不不不,妹妹怎敢……好吧,姐姐如此厚待,妹妹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姐姐。”荆楚楚收下披风,心头暖意胧胧,没曾想清淑仪这般待她好。
周芝清笑看她,又将她的手一握,十分情真意切:“这就对了,咱们也算是姐妹,何须客气。”
荆楚楚感动地点了点头,与她寒暄几句,便送她离开。
周芝清离开后,荆楚楚十分珍惜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只觉得异常温暖。她从小就没有姐妹,进宫后也是与后宫的女人虚与委蛇,这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她在殿里的软垫坐了下来,可刚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头重脚昏昏欲睡,她环顾殿内,见着灯都燃得很好,便对自己说,只打个盹儿,打个盹儿就好。
荆楚楚眼皮阖上,靠在案几边上便睡过去了。
她以为眯一会儿不打紧,万万没想到,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殿内却是火光乍现,烟味刺鼻。
荆楚楚慌乱不已,双眼在四周搜寻着火点,只见刚刚她们添素油的那个墙角的灯不知为何烧了起来,她慌神着连忙出了殿门呼救,可这长青殿本来就建的偏,平时看守的人也不多,因着今日是中元节的缘故,侍卫都撤了,她在四周跑了一圈,居然一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眼看这火越烧越大,几乎要将整个长青殿都烧起来,荆楚楚心中如同擂鼓,心中只想着要是追究起来自己肯定难逃重责,况且还有那么祈福用的莲灯在那里呢,不行,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她咬了咬牙,居然返回了火海,先是把供奉的牌位抱了出来,又开始抢救那些尚未烧着的莲灯,火势凶猛,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沾了火星子,浓烟呛得她呼吸困难,可她一想到严苛的太后和狠辣的敏妃,还是一次次地冲进火海将那些莲灯往出抱,在她几乎脱力的时候,却发现,远处一黑衣人正把她抢救出来的东西又全部扔进了火海。
荆楚楚立刻扑了上去,大喊道:“住手!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黑衣人一言不发,也不管荆楚楚,只一味地破坏扔东西,荆楚楚连忙与他厮打,推搡间,黑衣人腰上的令牌掉了下来,在火光的照耀下,荆楚楚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牌上刻了一个“夙”字。
她失声喊道:“你竟是夙央宫的人?”
黑衣人见身份败露,便把荆楚楚往火海里重重一推,这是要杀人灭口了,荆楚楚被他推进了已经彻底烧着了的长青殿,这时一根横梁恰好塌了,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腿上。
“啊!”她痛呼一声,根本动弹不得。
荆楚楚狼狈不已,只能眼见着火舌不断在自己右腿上蔓延灼烧,腥甜的血气与焦灼的皮肉滋滋声令她几欲疯狂。
“来人……来人……救救我……”
她哭喊着,此生从未有过这般恐惧惊心,难道她真的气数已尽,命该如此,今日就要葬身在这长青殿中?
“朝歌朝阳……你们姐妹竟如此害我!”荆楚楚嘶叫一声,身子如抖筛一般,她的右腿已经疼到失去知觉,此生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造次大难。
她嘶喊着,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这时,皇宫里的众人才注意到长青殿方向冲天的火光,一时呼喊声不断——
“走水了!长青殿走水了!”
“快去禀报皇上!”
“都去提水!”
……
中元节此日,一场大火烧光了整个长青殿,用来祈福的千盏莲灯被烧成灰烬,就连供奉的神像牌位也被烧了个干净。
周太后震怒,奚晏将此事交给周太后彻查,而第二日一大早,各宫嫔妃都被叫到乾宁宫问话,就连刚刚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荆楚楚也被抬到了乾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