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礼早已过了,婚期也足足拖了六年之久,如今府中喜气洋洋,处处挂红绸贴双喜,贾瑶也穿上嫁衣,梳妆打扮好只等新郎官来接亲。
贾释虽然觉得钱程那孩子病得这般久只怕身子弱,心里却到底还是有着嫁女儿的喜悦。
可谁能晓得在这节骨眼上,这门亲事却是做不成了。
钱程半夜死了,死得突然又蹊跷,他院里的丫鬟婆子都不晓得,待晨间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有些个事钱家报丧的人并未说,只道钱家大少爷突发恶疾就这么去了……
一时间贾释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庆幸还是难过,可面上却还显出十分悲切的模样来。
那报信之人见贾释如此有些话儿倒是不好开口了,可钱老太太既是交代下来了,他也不敢瞒着不说,只得硬着头皮瞅着贾释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侯爷,我们老太太说了……”
消息传进贾瑶闺阁的时候,郑氏正红着眼给她带上喜帕,听得小丫鬟低声报一回,手上一抖,将那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戴反了。
贾瑶竖着耳朵将那传话小丫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一把扯了头上的喜帕,张嘴便道:“可有查出死因?”
她声音虽小,可屋里头哪一个不是尖耳朵的,只待她话音一落热热闹闹的屋子瞬间便安静了下来,那些个同贾瑶交好的手帕交虽不晓得具体发生甚个事,可听得她口出此言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甄真就站在贾瑶对面,见她问出声便看过去,只见她双唇微微颤栗,额头上隐隐冒着细汗,一双白玉似的手紧紧捏住手中的喜帕。
这副模样落在别个眼里倒也无甚不妥,可甄真莫名的就觉得贾瑶隐隐是在害怕,是心虚。
似乎是感受了甄真的目光,贾瑶下意识的抬眸望一眼,见甄真眸中的冷静与沉着心里蓦地一惊,忙垂下眼帘掩盖住自个的情绪,复又一把扑进郑氏怀里颤着声儿哭道:“娘,这可如何是好?”
郑氏也不曾想到眼见花轿就要进门抬亲了却出了这么大件事,心中大惊,一时间倒也不曾注意贾瑶的不对劲,只拍拍她的背,耐心宽慰道:“不哭,娘这便差人去问个究竟,怕是以讹传讹穿错了。”又道:“阿瑶是个有福气的,上天定然不会亏待你。”
她嘴里虽这般说着,可心里却已经明了,若不是实打实的事儿,贾释哪里就让人往她这儿报。
贾瑶哭得越发厉害起来,心里却是一片冷然,只觉郑氏站着说话不腰疼,甚个亏待不亏待的,自打她亲娘去世以后,这上天便已经开始亏待她了。
郑氏本想着去贾释那儿探探事儿的究竟,顺便问问当下如何,可这会子叫贾瑶缠着却也一时脱不了身,便差个伶俐的小丫鬟还往贾释那儿去一趟。
屋里头的贵妇人见此情形心中也猜得七七八八,便是交情再好的,这会子倒也不好多留,俱都寻了由头家去,顺道让人去打听打听钱家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
话说钱程晨间是叫伺候梳洗的小丫鬟发现的,因着今儿个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一众奴仆俱都穿着府里头新发下来的红衣裳,见面便笑语吟吟好一派喜气洋洋。
随侍的大丫鬟秋菊侯在廊下挨着时辰唤了三声还不见钱程回声,这才觉出不对劲,便是大少爷身子不好不曾听到,可在屋里头守夜的春兰也应当听见了才是。
她蹙着眉头推了推门,却见是从里头栓上了,心里隐隐发毛还忙叫粗使婆子上前,那两婆子体格高大,屈着手肘撞得一下门柩便开了。
秋菊往里头行得一步便闻得一股子烧炭的味儿,当下心里一紧,急急往起居室里去。
屋里头门窗紧闭,窗前还烧着一盆子未燃尽的银丝碳,榻上青帐垂立纹丝不动。
秋菊左右一瞧却是不曾看见守夜的春兰,心下才一松,只觉怪不得方才无人应声。她上前几步将帐子撩起挂在如意勾上,嘴里还道:“大少爷,快起身了,今儿可是你……”
话音未落,人却是吓得面色苍白,本应睡在脚踏上守夜的春兰此时此刻居然同钱程躺在一处。
若说丫鬟爬上主子的床倒也无甚个大事,了不起打杀了那不安份的婢女便是,可偏偏这主仆二人却是没了气息的。
钱老太太佝偻着背一进屋子便踢开挡路的奴仆,抬眼就见还躺在榻上似是睡熟的主仆二人,待亲自上前探得一回鼻息,当下便晕了过去。
随行的二房夫人周氏一见情况不妙,忙搀住钱老太太,又迅速下令封锁整个院子,便是连苍蝇都不得飞出一只。
与钱家私交甚好的大夫急急往钱家走得一回,只睇得一眼便道:“叫那银丝碳毒死的。”
如今正直四月底,天儿已经有些热起来,便是钱程身子再弱也不必用碳,再瞧那同他睡在一块的春兰,旁人瞧在眼里就是丫鬟心生妒忌,索性玉石俱焚。
钱老太太好不容易回醒过来,听得这话又气得晕了过去,那春兰是她亲自拨到钱程这儿的。
周氏见钱看太太这般经不住也不好坐视不管,只得了她的首肯,这才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俱都绑了起来。
秋菊跪在正堂等着周氏问话,整个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得很的,今儿这事不管如何了,她这条命必然是保不住了的,还只求钱家人能留点德不叫连累自个老子娘才好。
钱家是读书人家,自是将名声看得比命重,这也是为何定了贾瑶之后家中连死二人也不曾同她退亲的缘故。此番钱程同一个丫鬟死在一张床上,且不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可若是一旦叫人传出钱家大少同个丫鬟死在床上,那钱家积攒下来的好名声瞬间就坍塌。
周氏也是读书人家出生,这些个自然是门儿清的,那大夫叫她重金封了口,这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却是一个活口都留不得了。
差人往钱家大老爷那儿报得一回信,春兰就叫婆子裹着从屋里头抬了出来。
周氏心生不喜睇都不睇一眼,挥手便道:“烧了。”
这世间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哪怕死也要留个全尸,可到得周氏口中不过一张口便叫人烧了。
秋菊闻言越发崩不住,吓得都失了禁,周氏本想问上几句的到得这会子却是嫌恶心,索性也叫人给拖了下去。
钱家老太太倒了下去,钱家却不曾乱,周氏管家一把手,一面着人将府里头的红绸红灯笼红双喜都拆了下来,又着人挂上白帆,搭起灵堂,往各府报丧,事事安排妥帖。
钱家大老爷去了一个大儿子还有二儿子三儿子,虽伤心难过倒也不见难过得死去活来,还到钱老太太跟前说得一回:“娘,既然程儿已去,那贾家的亲事便也算了。”
钱老太太三晕三醒,折腾一番总算回了神,晓得大孙子回不了伤心也无用,只哭得一回便冷静了下来,听得钱老大如此说,却是沉鸣半响。
……
贾释在书房听得那人传达钱老太太的话,当下面色铁青:“程儿已去,老夫也甚是难过,可老太太此番做法老夫不同意。”
又道:“两家结亲结的是百年只好,而不是怨气,还望你回去同老太太说一回,这事老夫不愿。”
贾释年岁不大,也有建功立业的野心,可要他拿女儿换个名声他如何都做不到,是以闻得钱老抬太太的意思便怒火烧心。
那人晓得这事难办,倒也不为难,只将贾释的话还往钱老太太那一字不差的道一回。
贾瑶在屋里头哭得眼儿都肿了,心里却是畅快无比的,起初还有害怕之心到得这会子却是俱都散了去。
郑氏将贾瑶哄住,也没空去寻贾释了只听得小丫鬟道一回,便赶紧收拾起威北侯府来,虽然亲事没作成,可钱家那儿到底是红事换了白事,贾家也不好做得太过。
贾释送走了钱家人神色也不拘着,一进长信宛便越发拉长一张脸。
郑氏正在吩咐管事婆子,见他这番模样还当是忧心贾瑶年纪大了,又临出阁前死了未婚夫,日后不好说亲,逐遣散了一屋子的婆子宽慰道:“阿瑶性子好模样好,又出生高贵,日后咱们寻个门户低点的倒也不是难事。”
贾释哪里是忧心这些个,可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得连连叹上几口气。
郑氏推得他一把:“这是怎的,还叹起气来了,是嫌皇后娘娘外甥女名头不好用还是威北侯嫡亲女儿的名头不好用?”说着又道:“钱家那孩子究竟是如何回事?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贾释睇得郑氏一眼,晓得她没别个意思,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又叹得一回,这才将钱家人的说辞说得一回。
郑氏也不见多惊讶,却是跟着叹一句:“他倒是钱家里头福薄的一个。”
贾释没发表意见,却是想起钱老太太传达过来的意思,当下冷哼一声:“还道是读书人家品德高洁,做起缺德事儿来却是比市井人家更可恶。”
郑氏不解其中缘由,还又问得一回:“这话可如何说的?”
左右不过一场亲事,虽是耽误了孩子的年纪,可到底也无甚大事不是,更何况钱家那孩子又是个福薄的。
贾释本还想先了了此事再说,可着实叫钱家那德性恶心到了,当下便将钱老太太的打算说了出来。
“那老虔婆指望着孙子没了,亲事照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