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大迎枕上的甄真侧眸看过来,眸中也没得神采,见兮香将猫儿抱进来了也不拒,伸手接了过来给它顺着毛。她晓得昨儿贾谦来过,这只同雪团儿长得九分相似的猫儿只怕也是他寻了来的,可心里却也没得半分高兴。
甄真半瞌着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给猫儿顺毛,过得半响才自言自语道:“便是再像也不是原先那一只。”
她这话说的是猫,又何尝不是说的自个同贾谦。
甄真在别院里头养伤,甄老太太同国公夫人也来探望过。
甄老太太年纪越大便越发见不得小辈坎坷,晓得甄真同贾谦之间有了嫌隙,此番又见她躺在榻上眸中无神采,跟着就红了眼:“这别院里头始终不如家里,不如收拾收拾回家里住着。”又怕甄真是不喜别个议论她,又道:“有祖母在,谁也不能说你甚个。”
甄真晓得甄老太太担心自个,可她这会子钻了牛角尖,那和离的折子虽是叫玉荣公主递了上去,可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她也不晓得,便越发想要自个冷静点。
甄老太太劝了甄真,国公夫人也跟着劝:“是啊,你如今身子不适,这别院又偏,总有照顾不到地儿,何必委屈自个。”
甄真一个都没应,玉荣公主便道:“由得她罢,孩子大了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了。”
说来说去总归是女大不中留。
晓得甄真同玉荣公主一般是个有主见的,甄老太太也只叹气再不提这事儿,待从别院回去,这才有些不满的同玉荣公主道:“真儿年纪小脾气大,你也当劝着些,难不成还真叫她同贾家那小子和离了不成。”
玉荣公主眉眼不动:“劝了有什么用,她该如何还不是如何,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叫她自个想清楚了。”跟着又道:“若是她想通了真要和离也不必拦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和离出来也有人抢,便是她不愿意再嫁,我们也养得起她。”
她倒是想得通,可甄老太太却是连连叹气,并不赞同。
除了甄家人往别院去过,郑氏也去了,她人不在威北侯府,甄真回京之时派人去威北侯府报信她并不晓得,后头在贾谦嘴里听得几句这才晓得。
甄真虽在贾家受了委屈,可也见了郑氏。
贾月跟在郑氏身后进来,一袭银红的袄裙衬得整个人容光焕发,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她便长大许多,不仅个儿高了,人张开了,便连性子也没得以往那般畏畏缩缩的,见着甄真便落落大方的喊得一句:“嫂嫂。”
甄真一笑,将贾月上下打量一回,只觉贾月是整个威北侯府最干净的人儿,有着一颗纯真的心。
丫鬟搬了杌子来,贾月扶着郑氏坐下,这才眉眼一弯笑道:“月儿折了几支梅花给嫂嫂做插瓶,这就去拿进来。”
贾月一出去,郑氏这才连连叹气,甄真要和离的事儿她已经晓得了,虽觉得有些草率不甚稳重,可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来也没得到甚个好,劝他二人和好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
甄真半瞌着眼皮,绞着手指也不说话,过得半响才听得郑氏道:“我自个也是过来人,也不劝你委曲求全,只你自个心里头舒坦就好。”
郑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女儿,想起这一桩桩的糟心事又忍不住叹气,从小丫鬟手里接了个锦盒过来递给甄真:“我晓得你不愿意见阿谦,可这是他拖我带给你的,我也为难。”
甄真用余光瞟得一眼就认出是那个被她弃在荆州的那个锦盒,里头装的是贾谦送给她的紫隆山庄以及那柄防身用的扁簪。
她心里一酸,却是没有伸手,咬着唇半响才道:“您拿回去罢,这些个东西不属于我的。”
她既不接,郑氏却也没强塞到她手上,只将那锦盒放在榻边,复又忍不住叹口气:“你收下吧,或许值不得几个钱,可既是送出去了也没得要回来的道理。”
……
郑氏同贾月进去探望甄真,贾谦就等在别院的大门外,他披着大氅立在马边,嘴唇都冻得发紫,见郑氏同贾月行出来,忙上前,想问的很多,却终究只得一句:“她可还好?”
郑氏望着贾谦又叹得口气,瞧着是好的,可看那对眸子丝毫神采都没得,只怕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不用郑氏开口,贾谦便也会出叹这口气的意思来,他扯了扯嘴角,也跟着叹一回,这追妻路只怕老长老长了,谁让自个喜欢上个祖宗呢。
过得两日贾谦又往别院来得一回,这一回他没有敲开大门,只站在墙角下吹得一声口哨,那只新取名叫雪球儿的猫儿便惦着脚尖喵喵的爬上围墙,动作利落又潇洒的跃到贾谦的怀里。
一人一猫就着墙角蹲下来,贾谦咧着干得脱皮的嘴唇一笑,从怀里掏了包鱼干打开来给雪球儿。
雪球儿喵喵两声,舔得一回爪子便就着纸包吃了起来,贾谦顺着雪球儿头顶上的毛儿,动作利落的将个新制的玉铃铛挂在它颈脖上,同那玉铃铛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玉筒,里头装着贾谦早就写好的筏子。
寒冬的大风吹得人的骨头都是冰凉的,贾谦蹲在那儿等雪球儿吃完了,这才见它撅着屁股喵喵两声窜上墙,一会子便不见了踪影。
雪球儿熟门熟路的回了院子里头,颈脖上的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慧香从耳房出来就见这只猫儿不紧不慢的走在廊下,忍不住噗哧一笑将它抱起来往甄真屋里头一扔,嘴里还道:“你别到处跑,这天儿都能冻死人了去。”
甄真听从医嘱,自打骨头接好除了必要的时候都不曾下过地,每日里靠在大迎枕上不是看看话本子就是做两针针线打发下时间,雪球儿在的时候还能逗逗猫,只要不去想贾谦,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这会子见雪球儿叫慧香扔进来,也跟着一笑,也不必招手它自个便几下跳上榻钻进甄真的被窝里头。
甄真早就注意到它颈脖上的玉铃铛同玉筒,可也只当没看见一般,这法子贾谦在荆州的时候便用过,那时候每日两三张小画,将甄真哄得心都暖了,可到得如今只怕是不管用的了。
贾谦在别院外等到日落黄昏这才踏马而去,可他既没有回威北侯府也没有回郑氏置办的宅院,反而往城外的军营里头去了。
他浑浑噩噩装纨绔子弟装得这么多年,到得如今却是放下那副伪装打算为自个的将来博个前程了,从前他总觉得自个太过努力就会给贾诺造成太大的压力,以至于给这位哥哥造成自个要同他抢威北侯爵位的错觉。
可这一回他却是铁了心的要闯出点名堂来,哪怕以后李天凌站在自个跟前嘲讽,也有底气去回驳他。
他迟早要叫李天凌晓得,他能给甄真的,自个也能给,便是他不能给的,自个也一样可以给。
那玉筒里头的信伐装了三日有余一直不曾换过,甄真终于忍不住手痒打开来,白纸黑字写得两行,潦潦草草却是问她:“今年的冬天真冷,你喜欢火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甄真捏着这筏子也不晓得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气,费尽心思着雪球儿传信进来就这么两句废话,索性将那筏子团了一团往银丝碳盆上一扔,烧成灰烬。
贾谦往军营一去便是十来天,他白日里头再没得功夫来寻甄真,只偶尔一两次夜里头逃出来,坐在一墙之隔的大树上望着甄真那屋里头的点燃的灯火直到熄灭,这才又借着月色钻进军营里头。
半个月之后,他的第二封信伐又叫雪球儿带了进去,甄真打开来瞧得一眼,又是一句:“火红色的似乎更适合你。”
甄真不晓得贾谦到底甚个意思,心里一气还将那筏子往火盆了一扔,火苗子瞬间窜起将那筏子烧得干净。
第二日白术便恭恭敬敬的送来一件火红狐狸皮毛制的大氅,用个红漆木箱装着,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瞧,那狐皮的颜色火红火红的煞是好看。
兮香拿着那件大氅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抖到甄真跟前,将这玩意夸了又夸。
甄真不过瞧得一眼,心里这才明了那信伐是甚个意思,可面上却神色不改,沉着声儿道:“退回去。”
兮香面上的笑意一收,有些为难:“退哪儿去?白术早就走了,郡马爷又往军营里头去了,总不能往军营里头送吧。”
甄真眉头一蹙,侧眸望着兮香问道:“他去了军营?”
兮香连连点头,将自个知道一股脑的全说了。
贾谦想做点什么,最快的法子便是往军营里头去,文帝的野心大,那些个士兵从来不是白养的,他日一旦发起战争,便只有战场上的军功来得最快。
那件火红狐狸皮毛制的大氅到底没送回去,到得夜里贾谦又躲在那树上吹凉风,望着那屋里头暖意融融的灯火熄灭,只得无奈的一笑,灌得一口酒下肚,从树上纵身跃下,却不想迎面碰到一身喜服的李天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