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发动那日是九月初三,肚里头那小东西本就迟了几日了,日日提心吊胆的怕孩子说生就生了,又怕孩子生了又有好些东西不能吃了。
正巧府里头去岁酿的菊花酒起了,她又嘴馋,叫贾谦往码头上买了几框蟹来,准备就着菊花酒吃一顿螃蟹宴,想着便是吃饱了立时要生也不觉得遗憾了。
菊花酒到底是酒,螃蟹又是大寒之物,甄真大着肚子,郑氏同贾谦都没准她吃多,两只螃蟹两杯酒下肚,虽觉得不够,但也吃得她心满意足。
甄真捂着肚儿还咯咯笑:“倒是个贴心的,日后必然不会折腾我。”
这股子欢喜劲儿维持到夜里头睡觉还没过,沐了发泡了澡,往被窝里头一钻,眼皮就直打架。
前一息还同贾谦说着话儿,到得贾谦应她的时候,便已经瞌着眼皮睡着了。
贾谦一脸无奈,自去洗漱一番这才又轻手轻脚的回来瞧瞧她有无出汗。
自打甄真有了身孕以后,一向不是很喜欢孩子的贾谦倒是一改往日,对甄真肚子里头那个更是紧张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的守着她,再没往外头跑过,自也将甄真供得跟老佛爷似得,事事伺候得周到,连兮香同袭香每日都觉无事可做了。
甄真睡得沉,倒也不晓得贾谦帮她拭过一回汗,只到半夜里头叫小解憋醒,伸脚踢了踢睡在一旁的贾谦。
贾谦自晓得她月份越大便越睡得不好,叫她一碰便起了身,眼儿都还未完全睁开,便扶着这尊老佛爷到屏风后头小解。
甄真坐在子孙桶上舒畅了,才起身便立时又湿了亵裤,起初还当是方才没解干净,等再要往子孙桶上坐时,灵台一清,张了嘴便喊:“石头石头,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她是第一回生产,自是紧张得不得了,这么一喊也叫贾谦紧张得不行,半点瞌睡都没得了,从屏风外头转进去,将裤子都还未穿好的甄真一把抱起要往产房里头去。
还是甄真觉得身子发凉,揪着他的耳朵急得跳脚:“呆子,等等,我衣衫未整理好……”
等甄真衣衫整理好的时候,整个府邸都叫惊动了,郑氏披着衣裳裹着鞋,连头发都未抿就赶了过来,产婆同医婆也都叫从被窝里头挖了出来,大厨房小厨房所有的锅里头都烧起了水。
反倒是甄真,躺在原先就准备好的产房里头,跟个没事人似得,同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都叫看得脸儿发红了,这才讷讷的开口:“我肚子饿了。”
她是先头破了羊水,可阵痛还没有,郑氏一听她饿了,立时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叫灶上的婆子煮些容易刻化的吃食来。
贾谦顶着一头乱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见郑氏立时便围了过来,一连串不带停歇的问:“娘,真儿如何了?胎位可正?要何时才生?她可有甚个想吃的没,我立时叫厨房做了。”
他是男子,便是想进产房也叫郑氏拦在外头,因着产房里头静悄悄的没个声儿,他心里越发没底,见着郑氏出来便恨不得拉着她事无巨细的将里头的事儿都问一回。
郑氏当了二十多年的娘了,到得这会子才觉得自个儿子长大了,欣慰的一笑:“生孩子哪有那般快的,真儿又是第一胎,你不必着急,事事都有娘在呢。”
贾谦胡乱的点点头,可心还是静不下来,国公府同威北侯府他都派人去报信了,眼见郑氏转身又进了产房,他便双手交握,越发显得紧张起来。
甄真这一胎怀的时候一点都不吃力,人家有孕吐害喜甚个的,她除了爱犯困些许,别个甚个都没得,只到八九个月时才喜欢起夜。
便是到得生孩子时也不折腾人,羊水破了她也没动静,大厨房都送了两回吃食来,叫她吃得饱饱的躺着睡了会子这才开始痛起来。
她从小就养得娇气,阵痛一回便扯着嗓子喊上一句,宫口还未开全,贾谦守在外头听着声儿都将掌心都抠破了。
也幸得那孩子是懂事,待甄真喊得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孩子总算顺顺利利的生了出来,如若不然贾谦那双手必然是要废的。
产婆将刚生出来的孩子抱起来,在屁股上拍得几下,听着清脆的哭声儿,连连报喜:“恭喜夫人,是个小姐。”
说着又快手快脚的将孩子洗干净,用干净的包被包好,递到甄真跟前:“夫人且瞧瞧,小姐可长得真好看。”
甄真满身大汗,头发都贴在额上,整个人累得不行,一侧眸就瞧见小丫头皱巴巴的一张脸,都要哭了:“哪里好看了,明明都丑死了。”
跟着又自言自语一句:“我跟她爹都不丑啊,怎的生个孩子出来这么丑的。”
那产婆听了这话连连笑:“等过几日就好看了。”
说着又抱到外头去报喜。
郑氏就守在外室,隔着一道帘子老早就听到是个女儿,她也不觉得遗憾,见产婆将孩子抱了出来,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将孩子抱在怀里细细打量一回,道得一句:“是个可人的。”
孩子也没抱到贾谦跟前去,自有小丫鬟出门同贾谦报一回喜,贾谦一听是个女儿,喜得直搓手,连道三个“好”字。
他早就等得不耐了,想着方才那凄惨的叫声,到底没忍住,拔脚就进了产房里头要看看甄真。
屋里头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贾谦从外头进来,郑氏正抱着孩子逗弄,抬头瞧得一眼,倒也没出声,由得他去。
甄真正瞌着眼皮想躺会子呢,就觉得自个的手被人握住,眼皮子一抬就瞧见贾谦,嘴巴一扁委屈得跟个孩子似得:“生孩子好痛,我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原先急不可耐要生孩子的是她,这会子说再也不生孩子的也是她。
贾谦一脸无奈,可这会子心疼着呢,也舍不得说她,只连连点头:“好好好,再也不生了,咱们生一个就够了。”
甄真眉开眼笑,可一瞬又想起自个生了个女儿,复又问道:“我生的可是个女儿,你不介意?”
哪里敢介意,贾谦丝毫都不犹豫的笑道:“女儿便女儿,日后为夫护着你们母女一辈子。”
甄真这才彻底将心放下来,抿着唇咯咯笑。
又怕她累得狠了,还哄着:“你累了,睡会子,我陪着你。”
甄真点一点头,眼皮子一瞌,又睁了起来,声若蚊蝇般:“石头,我饿了……”
……
天儿大亮报喜的才往国公府同威北侯府又跑了一趟,带着一箩筐的喜糖,笑眯眯的:“我们夫人生了个小姐,夫人小姐都平安……”
甄老太太一夜都未睡好,这会子听着信,忙笑着念一句:“阿弥陀佛,真是谢天谢地……”说着又要去佛堂念几句。
国公夫人也跟着欢喜,同自个女儿生了孩子一样高兴,玉荣公主如今虽不在世,可她这做伯娘的也不亏待,忙叫小丫鬟兑了铜钱喜糖来,又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下去,叫府里头都跟着欢喜。
原先早就准备好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帽子都找了出来,还有打好的金镯子金项圈金锁也都装好了,只等洗三礼那日好送去城南的贾府。
国公府这头喜气洋洋的,跟自家添了孩子一样高兴。
而威北侯府那头却是冷冷清清的。
贾释一早就往城南去了一趟,因是儿媳生产也不好进后院,只在贾谦的书房同他问上几句,又叫奶娘将孩子抱来看看。
贾释年少时也包过自个的孩子,可如今见着这么软团团似得小孙女,却是下不了手,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道:“好好好,虽是女儿,但也算开枝散叶……”
可见是真心欢喜的,竟然也没在这节骨眼说甚个日后再生男丁的话儿来,还从怀里掏了一个荷包来塞进孩子的襁褓里:“好孩子,祖父如今没得甚个给你的,这个给你留个念想。”
威北侯府落败了,又变卖了家产将贾诺挖的坑都填平,贾谦也晓得贾释手里必然也没得甚个值钱的玩意,这会子他给了自个女儿,自也没客气,还替小丫头谢了一回。
等贾释走了,他才将那荷包拆开来瞧一回,竟是一对镶了金刚石的小镯子,那镯子雕着栩栩如生金凤凰,精致而又好看。
这样的东西对甄真这样的郡主来说,算不得十分贵重的,可以今时今日的贾释来说,能拿得出来算是很不错的了。
贾释对自个孙女的到来感到很是欢喜,贾瑶那边倒是淡淡,于她而言贾谦得的儿子女儿同她都无甚关系,不过还是差人送了两套自个制的小衣裳过去城南的贾府。
贾老太太窝在榻上,听着伺候的婆子说甄真生的是个女儿,便忍不住从喉咙里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怪笑来,那模样不似高兴,还渗人得很。
只有贾老太太知道,她多高兴,她觉得贾谦生了个丫头片子,日后注定也是个无子送终的,想到这儿她就别提多高兴了。
可她这一高兴,也委实高兴过头了,当天夜里便又开始迷迷糊糊的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