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宣明帝很宠自个儿,师尧也常常恃宠扬威,很是有宠妃的派头,虽不至于随意责骂于人,但是无论是蜀州的仆从也罢,还是宫里带出来的宫人也罢,都知道丽昭仪是个得宠的,也是个脾气不怎么和善的,是以,私底下先不说,面上,却人人都敬着这位得宠的丽昭仪。
私底下,她们是怎么说的呢?
就拿萍儿都敢在柳美人面前编排丽昭仪的不是就看得出来。
萍儿性子张扬,自从柳美人得了宠、连带得她也尝试过了“人上人”的滋味之后,萍儿的性子便越发轻狂了,她偏又嘴碎,自柳美人未得宠之初,她就跟着她,自认为是老人了,在柳美人跟前就言行无忌许多,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说什么丽昭仪原本都快失宠了,皇上正对着柳美人新鲜着呢,之前从紫禁城到蜀州这一路上,哪天不是召的柳美人侍寝?可见啊,这皇上心里是喜欢柳美人的。
可谁知啊,丽昭仪的亲族,她的哥哥是个有本事的,眼见着丽昭仪快失宠了,竟像变戏法似的,凭空变出了什么百顷千石的土豆出来!
萍儿虽不明白土豆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百顷千石是个什么概念,但是听那些有学过几个字的老太监说,要是真有了这么个东西,出在了咱们大齐,可就是上天赐给的宝贝,名留青史的那种,别的不说,若是这东西早出了几十年,当初那个老太监也不至于被家里因为几口粮食而被卖到宫里去了子孙根了。
说起来,又是伤心恨。
这就扯远了,说近的,萍儿一个小宫女都能把这段时间丽昭仪得宠之事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可见啊,在私底下,这些个宫人的嘴里,这位丽昭仪是何等的仗势之辈,或者说,没有了皇上圣宠,这位艳贯六宫的美人便一文不值?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吗?
柳美人深知,在众人的心里,丽昭仪这个女人自打一进宫便圣宠如斯,所仰仗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和家世罢了,除去这两点,皇上的爱重之类的那是一点都没有。
柳美人问之,那是嗤之以鼻,这后宫妃嫔,哪一个不是靠着家世和皇上的宠爱过活?这两样啊,得一样,就是祖上积了大德、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在到蜀州之前,丽昭仪仅仅只是深受皇宠就已经从平凡至极的小官之女一跃成为了正二品的昭仪!此等荣宠,又岂是平常人所能企及的?
在此之前,丽昭仪就已经在后宫之中站稳了脚跟,更别说如今,她的家世比起后宫那些世家女也是丝毫不差了!
蜀州牧,在几个月之前,那还只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之地,可是,熟料,在几个月之后,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将这样一个盗匪横行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丽昭仪的家人,她的亲哥哥还能献上利国利民的前所未有的农作物,如此一来,丽昭仪身份上的差距也无线的缩小,这样的家世,只要师家不倒,就算日后丽昭仪年华不在,皇上也不会亏待了她。
如此一来,柳美人又有什么资本和这一位争呢?
争什么?凭什么?凭自己这一路上以色侍人求的恩宠?还是玩物的恩赏?
柳美人思及萍儿所言,嗤笑,也自嘲,却也深深的感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先见之明,啧。
就在柳美人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平静得过下去,皇上会一路宠爱丽昭仪从蜀州到京城,再到京城给予椒房之宠呢,却让柳美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其中竟然出了变故。
皇上突然想念远在京城孕中的常在宁氏,在游过蜀州之后便要准备走水路回京。
这是一个命令,不是商量。
柳美人接到小太监前来告知这个消息之后,立马唤萍儿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可怜见的,这次出宫巡游啊,在江州没待个几天,到了蜀州,本以为能接触到个民间的风土人情,却不想,皇上突然思及宁常在,竟就此打道回府了。
不得不说,实在是有些遗憾了。
后宫的女人,从来都是两个面孔,或是三个面孔,更有甚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最基本的。
明面上,柳美人是这么想的,实际上,她想的比面上的更多。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宁常在那胎可是太后娘娘亲自出面,亲自护着的,就算是贤妃那个药罐子二皇子齐端出了什么事,宁常在的肚子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也就是说,让皇上改变行程的并不是宁常在的胎出了什么问题,而算算日子,宁常在那胎,还有好几个月才发动,就算现在从蜀州出发,用最慢的速度到京城,那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宁常在才会发动,也就是说,皇上改变了行程也并不是为了赶上宁常在分娩发动。
那么,皇上之所以要紧赶慢赶回到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突然念及宁常在的好,突然想起了她腹中之子是皇上年近半百才得的孩子,心里突然感念?
帝王之心,犹不可测啊。
这一刻,柳美人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柳美人想的很多,却一点都没有猜到点子上,事实的真相,问这些天常常伴驾的丽昭仪或许才有一点了解,就连宣明帝都不知道。
因为他已经昏迷了,昏迷的人,是没有意识的,准确的说,这条政令也不是宣明帝发的,而是因宣明帝昏迷一事事发突然,丽昭仪和常盛一二合计,不得不收拾东西回到京城,回到紫禁城。
常盛是伺候宣明帝已久的老人了,有的时候他就代表着宣明帝,他口中的圣旨,只要不是宣明帝亲自否定,那就是事实,而丽昭仪的宠爱众人皆知,丽昭仪口中的话,只要不是宣明帝的否定,那也是事实。
这个时候,宣明帝已经昏迷,他已经没有了意识,自然没有办法去否定任何圣旨,这样一来,打道回府,收拾回宫就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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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个龙舟,独属于宣明帝的书房里,丽昭仪坐在了原本属于宣明帝的位置上批奏折,常盛候在案牍之前,而原本应该坐在椅子上的宣明帝却躺在了一旁的黑色作底银色勾边的床榻之上,眉毛紧皱,脸色苍白,唇色若有似无,昏迷不醒。
这一切,仿佛是倒过来的一般,通常一般都是师尧躺在那张塌上的,而如今,睡在那的人却成了宣明帝,而师尧却是如今手握朱笔掌握天下人生死大权的人!
这一切都来的如此突然,让师尧措手不及,但是措手不及之后,却又是无比的欣喜,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跟随的太医给宣明帝诊了脉,那些掉书袋子、啰里啰嗦的话师尧也记不得,只知道是突发恶疾,一时之间引发了体内暗藏的暗疾,本来一一喝药是不可能这么严重的,但是却不想一夕之间全部爆发了,这才让好好的人一下子便倒了,倒在了病榻之上,昏迷不醒。
暗疾?
师尧这才恍然,宣明帝看着是个才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实际上却也已经四十多接近五十了,已经是知天命了,更何况,在早年,世家闹腾得凶的时候,宣明帝为了镇压下去,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双鬓早以微霜。
啧。
“娘娘,这是尚书大人所递的折子。”常盛从一堆明黄的折子里翻出了一张,递到了丽昭仪的面前,并且一一给她细讲,各种关窍。
不要小瞧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他所知道的远比常人想象的还要多,皇帝批奏折的时候,他在一旁候着,皇帝接见大臣的时候,他也在一旁候着,皇帝斥责大臣的时候,他还在身边候着,可以说,整个大齐,除了宣明帝之外,常盛是最了解整个大齐朝政运作的人了!就算是丞相,就算是尚书,就算是各个世家的家主都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便是一个太监,是常盛的作用。
默默无闻,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也难怪,古往今来也不乏宦官当政的情况。
“兵部尚书?可是姓杨?”师尧看了眼名字,轻飘飘得说了句。
“然也,乃宫中荣贵妃的父亲,整个杨家手握整个大齐十之三四的大军,其手中的精兵强将亦是不少,论,兵力,在四大家族之中,宛城杨氏当属翘楚。”常盛低眉顺眼的说了些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得出来的消息,其余的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偏偏那话说的极其圆满,平常人听着半点也挑不出错来。
可是,师尧可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养在深宫中不问世事的宫妃,她所想知道的远比常盛口中的还要多。
她开口,“常总管心里是否还有顾忌?你可须知,本宫与你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且日后皇上醒过来,本宫自会领罚,与总管无关。”
常盛沉默了许久,那一直低垂的头也没有抬起过,半晌之后,他才开口,“奴只想问娘娘一个问题。”
“本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