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映自幼便聪慧过人,三岁可识百字,七岁会作诗,九岁便能谱写完整的曲子,只不过她的最爱依旧是围棋。
因着她喜爱,爹爹便为她请了师傅悉心教导,耳濡目染之下,不过短短的两年功夫,师傅便自以能力不足而离去,旁人口中的青出于蓝,于她却并无多大的欢喜之意。
闲暇之时,她亦爱去家中的书屋,拿上一本诗集,静静的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下午,再不然,便是随着哥哥去听夫子授课,所习的皆为中庸之道。
世人皆夸赞她有倾国之姿,聪颖灵慧,难得的才貌双绝,爹爹亦在着重的培养她,教导她,从小与她灌输的皆是叶家族人为重,凡事以家族优先,对此,叶映悉数接受,且至死亦不认为这是错的。
在她的心里,始终都是爹爹娘亲,还有哥哥最为重要,甚至比自己更重要,因为他们待她是真的很好。
长大之后,虽然在爹爹的刻意安排之下,每日所要学习的功课有许多,但是以她的聪慧,却是再为简单不过的了,是以她过得极为的悠闲且快乐。
之后的许多年里,偶然间回忆起来,才会发觉那段日子竟是成了她这一辈子之中过得最幸福的时候。
与旁的家族不同,在叶家,并没有所谓的女不如男的说法,是以并无人敢惹怒她,因为她的地位仅次于她的爹爹,便是她的哥哥或者娘亲都不如她。
爹爹和娘亲待她极好,却总是教导她不可谈情爱,因为她未来的夫君是当今皇帝,与帝王论情爱,相当于将自己以及自己的亲人都置于死地。
她没有不信,相反是坚信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来是会入宫的,她从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知道。
没有出乎意料,选秀之时,皇上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满意,封贵人,赐居重华宫。
传旨的公公与她隐晦提及,重华宫历来皆是宠妃居住之所。
她并未因此而多多少喜意。
皇上待她并不差,虽然宠爱不够多,但底下却没有宫人敢对她阳奉阴违,妃嫔亦不敢与她栽赃陷害,她的日子过得没有任何的涟漪。
便是皇后、惠贵妃和贤妃三人的明争暗斗之中,她亦是可以轻易的明哲保身,退至一旁作壁上观。
每日不过象征性的在早间去往坤宁宫请安,回来后便练练字,下下棋,偶尔做点女红,一日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不充实,却很满足。
可是叶映以来,她此生都无法忘却那一幕,是在她入宫这一年的年底,闲来无趣之时,带着贴身宫女往梅苑折梅,虽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但却是想着能够好歹打发些许时间。
遇上他们二人,是叶映始料不及的。
不知因着何种缘故,她没有立即离开,反而退至一侧,静静的注意着他们二人的动静。
入宫这许久,她见他的次数并不多。
且每次,他都是以皇上的身份出现的。
叶映是有些好奇的,她想要知晓在宫人争相艳羡的妃嫔面前,他又会是何种模样?
他们所说的话,她站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亦是清清楚楚,只是她依旧没有嫉妒。
有的是深深的羡慕。
原来他亦是可以温柔,可以宠溺,可以好心情好脾气的对着另外一个女人,且是不为其家世,不为其能力,仅仅是因着那个人。
只是想要,便如此做了。
身后是缤纷绽放的红梅,点点白雪压枝头,男的淡然雅致,轻灵俊秀,女的温婉动人,倾城娴雅,站在一块是说不出的默契和合适。
那双始终交握的手,令她难以刻意避开目光。
叶映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闲聊,想要插话却无从开口,这一幕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身为帝王,屈尊降贵的为一介妃嫔弯腰系上披风的系带,偏偏女的没有受宠若惊,惶惶不安,男的亦没有觉得不合时宜,而是理所当然。
虽然不过是微末细小之事,但是却让叶映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来,亦重新想清楚了自己从今往后所要扮演的角色如何。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任何大的改变,与往常一般,每日都过的极为平淡而简单。
与她当初所预料的一般无二。
惠贵妃在宫中虽然表面上享有圣宠,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她知道,惠贵妃与她一样,不论是因着何种目的入宫,只如今与她一样都是为了背后的家族而活。
或许这个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一样,却又不一样。
她亲眼见证了沈嫮玥一步步的往上爬,昭仪、舒妃……有人前来怂恿挑拨,她淡淡将其打发离了重华宫。
那个女人是他心中的挚爱,她又如何会想要与其为难呢。
即使她不爱他。
沈嫮玥拼死生下了三皇子和公主,皇上高兴之余大赦天下,减免税赋,真正的普天同庆,此举足以让后宫的女人嫉妒且愤恨,唯独她真心为她而感到开心。
他愿意与她子嗣,那便说明在他的心里,她定然是不同的。
彼此相爱,何其幸福。
关雎宫依旧是后宫之中最不能让人忽视的宫殿,即使是掌管六宫之权的咸福宫,亦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这种状况,维持了许多年。
在惠贵妃离世过后的一年,皇上终于同意封后,只是这个时候,朝臣们早就不对自家女儿抱有幻想,一心只对沈嫮玥的名字予以附议。
那天,阳光正好,宫里到处都悬挂上了红绫,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闪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声乐久久不衰。
原来,这便是大婚。
叶映派人送了份贵重的礼物,亦亲自前去观赏,跪拜新皇后,即使她的年纪比自己小,但是叶映却从不敢轻视。
这个女人,宠冠后宫,终于名正言顺。
即使沈嫮玥薨逝过后,关雎宫依旧是关雎宫。
她每日都能听见宫女来报,皇上今晚又宿在了关雎宫。
又……又有何用,人都不在了,他身为堂堂帝王,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去缅怀他心中所爱。
叶映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一日,她听说桃园的花开了,兴致盎然地前去观赏,不期然遇见了他。
其实,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皇后不在,惠贵妃亦不在,后宫妃嫔再也不必请安问礼,他亦从不宣后宫妃嫔侍寝,而所谓的妃嫔聚会,他更是从未参与过。
这种状况,似乎在沈嫮玥在世的时候便是如此。
叶映有些记不清了。
他与沈嫮玥的宠爱,从来都不仅仅是在言语之间。
有了她,他便再也不要其他的女人了。
这是真的。
只要他愿意,椒房独宠又如何?
叶映是羡慕的,所以她没有躲避,上前请安。
她想替那个女人,看看如今的他是否安好。
“臣妾给皇上请安,”即使许久不曾与他行礼,但是叶映亦做的一丝不差。
她的规矩从来都是好的。
他坐在亭中,没有转头看她,亦没有开口说话。
叶映站起,却不上前,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他赏景。
桃花再好看,可是年年如此,入宫这许多年,她早已没了初时的惊奇。
赏景,赏人。
即使华发横生,眼角刻上了抹不去的皱纹,但是他的风彩依旧不减当年。
在她的心里,他依旧是昨日的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映迷糊之际却听见他开口说话,“桃花开了,她再也看不见了。”
桃花开了,她再也看不见了。
她,她。
叶映有些莫名的伤感,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劝慰,却发现无从开口。
说的再多,都抵不过那人的一个笑容。
不久,太子带着近侍前来,见她在亭中,有些惊讶,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
行礼过后,“父皇,起风了,该是回了。”
孟连彦点了点头,借由太子的半扶站起,“你母后该是后悔没有见过这满园的桃花再走,若是她还在,定会与朕闹小脾气,不依她,肯定又会与朕赌气。”
太子扶着他,下了台阶,抬头扫了一眼满园的桃花,“可不是,母后喜欢桃花,还有皇妹亦是如此,听说桃花开了,这几日定会入宫的,到时候肯定又会与父皇耍赖,要了这之后结的桃子去。”
自从皇后薨逝过后,皇上便直接下了旨,桃园的花与果皆不得私自采摘,抗旨者以不敬皇后的罪名论处,唯一能够让皇上破了例的,不过是他最为宠爱的公主。
世人皆知,皇上最宠爱的便是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公主,对其宠爱,已然超过了当今太子。
其所求,皇上鲜有不应的。
叶映跟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望着那个昔日伟岸,如今却有些难以掩饰虚弱的男人,她的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没了她,原来他活得并不快乐。
两年以后,叶映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紫宸殿传来消息过后,她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
只是以她的资格,并不能靠的太近。
透过人影的间隙,她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躺在床榻上的他,许久不见,他越发的瘦弱和憔悴了。
太医把脉过后,与太子摇摇头,叶映清楚的知道这是等同于宣判。
世人皆知,皇上思念先皇后过甚,药石无用,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她虚虚晃晃的往外走去,有些不忍心见证那最后一幕,她怕她会哭出来。
那个男人,即使没有爱过,却被放在了心底几十年,如今,又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宫女说,皇上命人宣读了遗诏,只与魏得忠二人相伴去了桃园。
这个时节,桃花盛开。
帝崩,丧钟敲响,她才回了神。
在另一个地方,他从今以后便能见到他心心念念之人,想来该是欢喜的吧。
叶映不知道。
但她却为他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