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
“臣妾给皇上请安,”沈嫮玥站起游廊之下,远远的瞧着人下了车撵,便俯身行礼道。
孟连彦走至她的面前,距离不过几步,伸手习惯性的扶了她起身,“不必多礼。”
沈嫮玥落后他半步,与他一同走至内室,见其寻了上首之位坐下之后,转身亲自端了茶水,“皇上不如尝尝这君山银针?”
孟连彦接过杯盏,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打算便一直这般站着?”
若是以往,对面之人此时定然是早已自动的寻了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至于所谓的与他递送茶水,甚至于与他行全礼,皆是难以看到的。
而今日之所以如此“稀奇”,孟连彦自是能够轻易猜出缘由,只不过他却不想顺着她的意思予以配合。
沈嫮玥抿了抿唇,低声道,“臣妾伺候皇上,本就是臣妾的本份。”
话虽如此说,可是孟连彦怎么瞧她那副表情皆是委屈至极,面上的笑容渐大了些,“舒昭仪说得不错,尔能够有此感悟,朕心甚慰。”
沈嫮玥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的低下头来,二人相处这许久的功夫,她早已将他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倘若他的心情颇佳之时,与她相叫的定然是“玥儿”,再不济亦会是直接称呼,可若是心情不好,又或是她与他惹毛了的时候,定然会是“舒昭仪”。
譬如此刻,舒昭仪,舒昭仪。
“皇上能够高兴,臣妾亦是十分欢喜,”沈嫮玥仍旧嘴硬道。
既然是他与她寻规矩不好的把柄,那沈嫮玥以为她便该在他面前时时注重二人之间的身份等级,恪守本份,谨小慎微,以免日后他与她又有不满之处。
孟连彦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这话并不相信,“舒昭仪倒是出乎朕的意料,却是不想竟是与朕这般记仇。”
他不过是无话找话之时,无意的提了句“规矩”而已,况且目的亦是为了让她能够放低姿态主动的与自己台阶下罢了,却是不想几个时辰之前的无心之言,竟是可以使她记到现在。
果真是女子难养,尤其是如她这般的女子。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指点一二,”沈嫮玥暗自决定今晚要与之“决战到底”,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十分之正常且常见的,只不过孟连彦已是许久不曾从对面之人的口中听过这般装腔作调的话,甚至他不够确定她以前是否有说过,但是他却是能够十分肯定,这般的她并不是他所乐意看到的。
“皇上……”沈嫮玥不妨他忽然站起身来,往前凑近自己,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却又为他伸手拦了去路,只得出声低喃。
孟连彦与之凑近了些,灼热的呼吸刻意的喷洒在她的耳边,清晰的看见她的耳根迅速转红,轻笑了声,“玥儿依旧如此与朕如此羞涩……”
“皇上……”沈嫮玥直觉这般的距离有些危险,挣扎了几番却发现只是徒劳而已,反倒是让她与之距离更近,苦笑道,“臣妾错了……”
“玥儿何错之有?”孟连彦勾了勾嘴角,低声轻问。
“哪哪都错了……”沈嫮玥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闷声道。
孟连彦不满她躲避的动作,将人拉开了些,“玥儿与朕记仇了?”
“没有,绝对没有,”沈嫮玥答应得十分之快,讨好道。
“那玥儿可是想着来日再与朕算账?”
“从无这般的想法。”
“那玥儿……”
“不用,不用……”
“朕方才想问的是玥儿可要用晚膳了,”孟连彦大笑出声,莫非她以为自己会与她道歉不成?
沈嫮玥咬唇,“皇上若是饿了,自行用膳便是,不必顾及臣妾。”
“若是玥儿没有吃饱,朕今晚又如何能够寻到乐趣呢?”孟连彦的理由十分之正当,劝道。
“皇上自会另有美人相伴……”沈嫮玥愤恨出声,只不过在触及他的目光之时,便迅速的止了话头,转而继续讨好道,“如臣妾这般的美人,皇上自是该好生宠着才是。”
“那依玥儿所言,该如何宠着才好呢?”孟连彦思索了几瞬之后,将这个疑问继续抛给了对面之人。
沈嫮玥心中腹诽,面上却是笑意靥靥,“不如皇上先行用过晚膳?”
“那玥儿呢?”
“自是亦要陪着一起才好,”语气十分之理所当然。
孟连彦眼里溢满了笑意,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往外走,“玥儿说得是。”
如她所言,自是该好生陪着才是。
……
永寿宫
“娘娘,皇上的确是宿在了关雎宫……”红拂看了上首之人一眼,有些不敢将此事禀明,却是不得不开口道。
近些日子以来,自家娘娘惯是喜欢命她打探与关雎宫有关的消息,虽然明知如此做极有可能会犯了上位者的忌讳,可是她却是没有半分的法子与自家娘娘相劝,只因其从来都不会听从她的提议。
顺妃轻叹了口气,“果然啊……”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关雎宫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仿若昨晚的风波不曾留下半分的涟漪,令顺妃心里实在是有些复杂难言。
今日一大早她便如同往常那般赶往慈宁宫与太后侍疾,只不过初初与太后请安之后,寒暄了不过半句便为其直接寻了借口打发,直觉以为其中另有隐情,便着人暗自注意着慈宁宫的动静。
先是传来皇上去了慈宁宫与太后请安的消息,之后隔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又听闻舒昭仪带着二皇子亦是去了慈宁宫,如此之“巧遇”,令顺妃瞬间便明白了太后的目的。
虽然想不通太后为何要与舒昭仪相帮,但是结果却是显然易见的,对此她亦不知该是抱有何种心态,既知晓此事与她无关,又隐隐有些不忿,如此自是使得她夜间难寐。
再度着人打探关雎宫的消息,不过是与自己确认,从而令自己尽早死心罢了。
“娘娘,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红拂不知该如何劝慰,顿了片刻之后,索性直接道。
顺妃深吸了一口气,“本宫听说二皇子长得与舒昭仪有几分相似……”
红拂暗自皱了皱眉,含糊应了声。
“与皇上亦是有几分相似的……”顺妃并不在意她是否与自己肯定,只是继续道。
既然是皇上与舒昭仪的孩子,那想必日后的容貌定然是与他们二人有极大的相似之处的,倘若……那亦是一样的。
“娘娘……”
“本宫并无任何的睡意,”顺妃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再劝,道,“你先退下吧,本宫要去抄卷佛经,之后自行会入睡,不必担心。”
红拂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几番之后终究是没有再说,只福身道,“是。”
不论外人如何相劝,本人没有想通,如此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左右心中的苦恼与忧愁,从来都只有本人才能够解开。
顺妃坐在案桌前,研磨执笔之后却又没了心思,想来便是佛,亦是不能与她相救的。
所做之事,日渐出乎她的意料,与她的本性相差甚远,即便明知皇上或许已经知晓其中的隐情,可是她仍旧是难以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当心中所盼没有成真之时,仿若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再重要了。
起身走至佛龛前,跪在佛垫之上,闭目默诵经文,一遍复一遍,直至心中的杂绪能够暂且平复。
当年,她亦是如此这般跪了整整一夜。
……
慈宁宫
“太后娘娘,皇上夜间宿在了关雎宫,”金麽麽将案几上的杯盏端着上前,低声禀报道。
太后将杯盏接了过来,浅抿一口,“皇上果真是与哀家所想的一般,亦不枉费哀家今日所费的心思。”
刻意的与舒昭仪相帮,表面上仅仅是因着二皇子的缘故,可是实际上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已。
既然是已经有了心中所爱,而她又难以阻止之时,太后以为反倒是不如与他们有所成全,如此亦算是在缓和自己与皇上之间的关系,更是盼着能够在她百年之后,皇上不至于孤单一人。
如她一般,如先皇一般。
时至今日,太后依旧难以忘记先皇临终之际,她与众妃嫔守候在床榻前整整一夜,但是却不见先皇与她们相看一眼,明明距离那般近,但是太后却觉着先皇离她们又是那般远。
即便那女子离世已有多年,可是想来在先皇心里,依旧是无人难以与之相比的,即便是她们这些陪伴了他二三十年的妃嫔。
先皇可以如此孤单,可是太后却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亦是重步后尘,或许仅仅是因着自己如今病重,是以愈发的感怀世事,感念往时,甚至是彻底的改变自身的想法。
“麽麽以为舒昭仪可会与哀家有所怨恨?”太后对此虽然不至于格外的担心,但是此事却始终都是横在她的心间,难以舒畅。
金麽麽暗自叹了口气,“老奴以为舒昭仪是个聪明人。”
一句话,点到即止,她以为太后定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太后点点头,“是啊,她是个聪明人。”
若不是聪明人,想来亦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所爱上,更不会彻底的将其放在心尖,时时宠着护着,甚至是不惜因此与她为敌。
到底是聪明人的福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