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彦下了早朝之后,径自去了关雎宫,好在一路虽然狂风肆虐,却没有雨滴落下。
踏入院内,一眼便瞧见伺候的宫人脸上的神色,他便知自己暗暗祈求之事定是未能如愿。
她依旧没有醒来。
“朕进去看看她,”孟连彦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想要开口说的话。
她到底如何,他想要亲眼看看才安心。
“是,”繁罗等人皆是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
繁罗看着皇上迈步往里间走去,眼睛不由得酸了酸,她方才并未错过皇上眼底的那丝疲惫。
昨夜,皇上在听月斋守了一宿。
她不知道皇上待其他妃嫔如何,可是以她的角度来看,皇上待主子似乎并不差。
“繁罗姑娘,可是有些累了?”
繁罗回神,方觉自己盯着皇上的背影太久,连忙转开目光,福了福身子,“多谢魏公公关怀,奴婢无碍。”
一时失神,险些惹了大祸。
魏得忠点了点头,“若是累了,自去歇会,亦是无妨的。”
他与繁罗等人相比之下倒是有几分熟悉的,之前几个月皇上总有些日子是宿在听月斋的,晚间当值之时总是碰到了几回,几番之下自不再只是点头之交。
是以,他此时出声提醒一声,亦是出自真心。
繁罗叹了口气,“不,奴婢想守在这里。”
若是主子能够醒来,她亦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如此才能够真的放心。
魏得忠自是清楚她心中的想法,见状倒也不再劝,只随口与她扯了些闲话,只为帮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心里到底能够好受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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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给皇上请安,”和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连忙起身行礼道。
孟连彦走进内室,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只身上前,在床榻边坐下,轻声道,“玥儿,朕来了。”
触手所及之处依旧如初,可是那双日夜所念的美眸却始终皆是闭着的,里间再也无他的倒影。
孟连彦侧身坐着,灼灼目光盯着她,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快快醒来。
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片刻后,孟连彦终是起身,不过刚刚站起身来,却听得外间瓢泼大雨陡然而至,斜斜的雨水打入了窗缝透了进来,且是电闪雷鸣如同霹雳,闪过的光电与轰隆的雷声令人不禁缩了缩身子。
“皇上……”
孟连彦正出神之际却听见低如蚊蝇般的暗哑声音响起,愣了愣却是未动,直到衣袖为人拉了半截,这才惊喜着回头。
那双眼里有惊讶、兴奋、震惊、懊悔、内疚……诸多的复杂情感,沈嫮玥不过眨了眨眼睛,便见那双眸子一如往常的深邃平静,仿若她方才那一眼不过是看差了。
这段时间,她始终皆是沉睡着,若说没有半点意识,那倒也不是真话,只是于外界如何皆不知晓罢了。
仿若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有喜有乐,有烦恼有忧愁,有前世有今生,亦有她与他,真真假假,难以令人分辨。
沈嫮玥迷迷糊糊之间,偶然听见惊雷之声,却是竭尽全力醒了过来。
一眼,便见他近在眼前。
她与他,已是好几日未见了。
孟连彦重新在床榻边上坐下,想要开口却只看见躺着之人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不过几瞬的功夫,白皙的脸颊之上便残留了几道泪痕。
但见旧痕湿,不知心恨谁,孟连彦的脑海之中忽然浮起这句诗,即使他自认为这诗的主角不是他。
伸手用大拇指缓缓的擦拭她的眼角,“莫哭了……”
沈嫮玥将手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若是就此离去,于这个世间而言,她最舍不得的始终都是他。
缘生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她心悦于他,此事似乎并不由她自己决定。
许多时候,爱便爱了,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孟连彦见她将巴掌大的小脸皆埋在他的掌心,灼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他的肌肤之上,连带着泪水亦是令他感受得真实。
索性弯腰将人从床上捞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呼吸所闻皆是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令他熟悉,让他怀念,更使他内疚不已。
片刻后,孟连彦见怀里之人终是渐渐的歇了哭声,这才将人拉开了些,四目相对,经泪水洗涤的眸子尤为清亮纯粹,抚了抚她的眼角,“朕让太医进来瞧瞧可好?”
即便醒来,他依旧是不够放心的。
沈嫮玥亦伸手抚上他的侧脸,食指细细的描绘他的轮廓,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他,原来她却是委屈至极的。
潜意识里,她竟是将他当作了自己最为信赖之人。
“不过片刻的功夫,朕在这里,无事的,”孟连彦任由她的动作,又开口安慰了她一句。
沈嫮玥点点头,此时她的身子依旧是有些不适,不论如何,让太医看过之后,亦能够让自己痊愈,更能够让他放心。
“好。”
……
张太医将锦帕覆在细腕之上,退后了一步,伸手为其诊治,片刻之后,仔细核查了两遍,这才收回了动作。
退后了三步,拱手行礼道,“回皇上,沈小媛既是已经醒来,那便再无性命之忧,只是若是想要痊愈,还需用上几服汤药才是。”
这个答案,其实他进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既是中毒,只需解了毒便无甚大碍,至多不过是排清残留的毒素,将身子好生调理一番罢了。
想了想,张太医又开口道,“微臣斗胆劝沈小媛一句,虽是年纪小身子骨不错,可是平日里亦需多多走动,纾解心中烦闷才是,切莫郁结于心,如此对身子亦是有颇多坏处的。”
但愿他今日多嘴一句,日后能够少些麻烦才是。
孟连彦见身旁之人低着头并不应答,便出声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开药方吧。”
“是。”
沈嫮玥见旁人皆是离开之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身侧之人,讷讷开口,“皇上……”
孟连彦叹了口气,对于张太医的话,其实他本该责怪她,可是见她这般模样,却又无法开口。
之所以郁结于心,原因为何他想她倒是能够猜测得到,可正是因为能猜测出,是以他更不能予以回应。
他是一国之君,身为帝王,心里自该是装着天下百姓,事事皆需以百姓为重,如此才不辜负天下人重托,才能叫父皇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除去天下百姓,一颗心留给他自己的便已然不多了,至于旁的,更是无从谈起。
即便他暂时能够做到独宠她一人,可日后一旦涉及到前朝与后宫之时,他便需要做出决断,而首当其冲被牺牲的自然只有她。
既然无法给她想要的,此时自然不能让她多生空无的希望,可若是就此远离了她,孟连彦害怕这般的事还需再经历一遍。
而他,并不想如此。
“皇上?”沈嫮玥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心里顿时有些毛毛的,莫非还当真将自己记挂上了不成?
其实她除了有些尴尬之外,倒是不觉着有什么,不过是因着自己对他的心意,以至于一时没有想通而已,远远未到心病的程度。
张太医的话,有些过于夸张。
“嗯,”孟连彦回神,淡淡的应了一声。
罢了,先如此便是,日后如何日后再论便是。
与她又说了会闲话,孟连彦见她神情有些倦怠,便道,“你先歇会,朕晚间再来看你。”
即便外间风雨再大,他亦需回到紫宸殿处理政务,不该荒废政事。
“好,”沈嫮玥闻言勾了勾嘴角,眉眼弯弯,声音回答得清脆。
孟连彦亦被她的喜悦情绪感染了几分,扬了扬嘴角,“不必起身了,歇着吧。”
“是。”
……
紫宸殿
“朕问你,她当真无碍了?”孟连彦端坐在上首,沉声问道。
张太医方才便猜测定会有此一遭,是以早已做好了准备,闻言连忙道,“微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沈小媛的确无碍了,只不过身子还需调理一番才是。”
他身为院判,自是不敢说谎,毕竟欺君乃是死罪。
“那调养她的身子,一并交给你了,”孟连彦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道,“在你看来,她可否受孕?”
张太医愣了愣,不过一瞬便回神,想了想道,“回皇上,沈小媛的身子底子并不差,若是受孕自是可以的,只是尚需过上一段时间才是。”
起码都得等身子好全才是。
孟连彦听他如此说便彻底放了心,“张太医可有察觉到她有何不同?”
这话的含义自是多了,可往大了说,亦可往小了说。
张太医微微抬头看了上首之人一眼,试探着问道,“不知皇上可是指的身上有异香之事?”
第一次在紫宸殿与沈小媛诊治之时,他只以为那股清香乃是熏香而成,可是昨夜在听月斋内,他却是再次察觉到了那股香味。
因着人昏迷,自然不可能是熏香而成,况且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熏香的迹象。
“你可知这是为何?”
“回皇上,微臣以前翻阅医书时有见过,世间女子千千万,倒是有万中选一的可能身带特殊,如沈小媛这般,想必亦是如此。”
“万中选一?”孟连彦轻笑了一声,只怕并不是万中选一,而是世间只她一人罢了。
“退下吧,”孟连彦挥了挥手,“只是话该如何说想必你定是心里清楚。”
许多事情,他知便足够了,如何都不能让旁人察觉到其中的妙处。
“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