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前院打斗结束,素白的雪地里到处都是凌乱不堪的破败之象。
树枝上落雪乱了一地的红,深深浅浅,很是渗人。
“人都送走了?”
初十早已换下那身世子妃盛妆,换了素净的衣衫和袄子,淡然的坐在凌华院主屋,帮凌非擦手。
屋子里盛着两个火盆,倒也不冷。
春蕴抖了抖身上薄薄的雪花,回话道,“回世子妃,人已经全部送走,并备上了薄礼,受伤之人则备了厚礼,也留下名单,您要不要看一看?”
“不必了。”初十挥手,道:“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又过了一会,初十看了看窗久的天色,自语道:“阿生还没回来,看来又让凌千婳跑了。”
这个凌千婳还真是命大,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看情况不妙就跑路,上次如此,这次也是,只是她如此阴魂不散却是让人心烦。
“世子妃……”
初十收回心思,打断了春蕴的话,无奈的笑道:“春蕴姐,你喊我一声夫人即可,这世子妃怎么听怎么别扭。”
春蕴忙称是,不过还是说道:“可您也不能再称我为姐了呀,这让人听去了岂不笑话!”
“好了好了,知道了。”
华书这会上前小声的问道:“夫人,那三公子……”
初十这才想起,刚才正厅突然出现的那个男子,正是翼王府的三公子凌千昱。
凌千昱在这个时候回来,又救驾有功……
“你去转告崔护卫,前院的事情,以后还是请示三公子,不必来问我。”
华书记下,她本就是凌华院的一等侍女,如今出入王府也属应当。
“夫人,太医到了。”有小丫头叩帘,春蕴出去了一下进来回报。
刚才凌非突然的清醒,让众人都惊了一下,也很开心。
尽管刚才很混乱,元德帝还是一脱险便派太医过来瞧凌非的情况。
初十立刻迎了出去,还是上次来的那个太医,就要给初十见礼。
“杜太医不必多礼,请吧!”
不一会儿,杜太医收了东西,初十殷切的走了过去,众人也围在一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杜太医看在眼里却摇了摇头,道:“世子爷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华书心急嘴快,当下就说道:“那公子刚才怎么能接下暗箭呢?这可是我们大家亲眼看到的。”
初十也是希冀的看着太医,希望他能带给她希望。
可是,杜太医依旧摇头,“老夫也理解不了,或许是世子爷感知到世子妃有难,突然灵光一动,又或者是世子爷身体本能的反应。”
“但如今世子爷的身体的确没什么转变,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初十听到什么本能反应,就难受,语气悲切的问道:“太医,真的没有办法让他苏醒吗?”
如今她别的不求,知道凌非命不久矣,她已不再奢望有奇迹出现,只求能在剩下的日子能,陪着他,哪怕只是相对无言。
也想再看看他,让他看看自己。
想在他的目光中找到自己。
此前五年的时光,尽管知道彼此不再有可能,可初十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份期盼的,毕竟那个人活生生的存在这个世界,与她生活在一片天空下。
可此后数十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也见不到这般让她近在咫尺也会相念的容颜了。
这般想着,初十的泪刷的一下就溢出了眼眶,滴落下来。
华书和春蕴皆吓了一跳,在她们心中,初十是那种极度坚强,坚韧到她们无法理解的女人。
先前在听到凌非失踪她没哭,在听到他命不久矣她亦没哭,可此刻,听到他没醒却落了泪。
杜太医十分了解凌非的身体,见她如此,也是心中憾然,道:“世子妃莫要伤神,老夫是真的无能为力,若是当年的易太医,或许还有办法让世子爷苏醒。”
“易太医,是什么人?他在哪里?”初十自知失态,连忙就抹了把脸,声音尽管平静,却带着明显的急切。
杜太医摇了摇头,回忆似的说道:“他是当年的太医令,师承医圣,是明月公子的师兄,可惜,十多年前突然辞官离去,就此下落不明。”
“老夫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说完,杜太医便收拾了东西,拱手告辞。
初十凄然一笑,这天下之大,一个人若有心躲避,谁又能找得出呢?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医圣的徒弟,明月公子,也就是明暮,早就告诉过她,凌非他救不了。
那位易太医就算找到,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无声的笑了笑。
春蕴担忧的看着她,“夫人,您要保重,奴婢去给您弄些吃的来。”
说罢,拉着华书便出了屋子。
这种事谁也没法安慰,只能看着。
路上遇上了木木和今夕,两个小人如今在府里的地位那是非常高,不只因为木木是凌非的亲生,更是因为元德帝在众人面前夸过他。
“小公子,来看你娘亲吗?”
木木很可爱,也很机灵,一见是她们就脆生生的喊道:“春蕴姨姨,华书姨姨,我听他们说爹爹醒了,可是真的?”
小小的人儿眼里满是惊喜,华书暗自扭头,抹了抹眼眶,心中堵得慌。
春蕴蹲下身子将木木抱在怀里,道:“你爹爹还在休息,等他醒了会叫你的,现在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好不好?”
眼看着木木眼中的神采慢慢暗下,她们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转眼木木又恢复了古灵精怪,从春蕴的怀里蹦出来,道:“你是女的,不能随便抱男子汉。”
说着就拉过今夕的手,跑远了。
华书无语,喊道:“那今夕也是女孩。”
春蕴白了她一眼,“对了,我听盈盈说,随三公子一起出现的那个少年是夫人的弟弟?”
“你可认识?”
华书摇了摇头,“我很少在府里,不知道,只是这三公子这会子回来,时机也把握的太准了些吧!”
华书对于凌千昱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感激之情,总觉得他居心不良。
春蕴也蹙眉,道:“那夫人还将府里的事情交给三公子,这……”
“哼,我要盯紧了他,倒要看看他想搞什么鬼……”
说着就气呼呼的走了。
春蕴抚额,总觉得华书对这三公子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其实是春蕴想多了,三公子凌千昱的母亲是翼王妃,华书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屋子里,温暖适宜,很是让人舒服。
挥退了众人,初十给凌非洗完,便坐在了床榻前,半晌不语。
目光怔然带着些许迷茫,又似很清醒,仿佛要在男子的脸上盯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时而蹙眉时而嘴角微弯,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蓦的,屋子里传来低低的呜咽之音,低沉的,压抑着……
初十坐在地上,却不觉冰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
春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幅模样,吓得手里的食盒都落了地。
发出沉重的声音,初十却似没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
“夫人,你怎么能坐在地上?”
春蕴忙跑过去扶她起来,却感觉异常的沉重,以她之力根本扶不起来。
而初十早已哭得不能自已,满脸的泪痕划过脸颊,没有声音,只有那不停跳动着的胸口和无声的眼泪。
初十看着春蕴,喉头不停的抖动,嘴唇哆嗦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春蕴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轻柔的拍着她的背,道:“想哭就哭,啊,别闷着,闷出病来可怎么办?”
她的眼眶也红了大半,眼前一片模糊。
还记得初遇,她因为肚子疼让初十自个将食盒放进主屋,那时候小姑娘小小的,嫩嫩的,灵动可爱,眼睛如天边的星星,莫名的让她放心。
那时候的她,笑得多好看。
可眼下,同样的人儿,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欢喜与天真。
时光给这个女子留下的,只有伤与痛。
尤其是她的后半生,该怎么过?
春蕴知道初十此刻情绪外露,是在担心爷,而不是自己。
但春蕴却想得比较多,若爷真的去了,那世子之位由谁继承,王爷又去了何处?
能否归来?
三公子的出现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且他回来的时机很敏感,不能不让人多想。
若三公子有意世子之位,就凭初十一个弱女子和那四岁的娃娃,说不得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想着想着,手上的力就越发的放轻。
“春蕴姐,我好害怕……”
终于,哆嗦了半天的嘴张开,说了这么一句,却像是用尽了她的力气。
初十的声音破碎,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不安。
双手紧紧的抱在春蕴的腰间,身子抖得厉害。
“别怕,爷,会没事的,他,一定会醒的。”
春蕴的手越发的轻,心思却越发的重。
在这个夜里,不眠的不只她们。
还有刚回府的三公子凌千昱。
此刻,多年没住人的院子里,春蕴早已派人打扫了一遍,而凌千昱半倚在软榻上,嘴上横着玉笛,悠扬的笛声缓缓的飘出。
已是深夜,他却没有掌灯,也未歇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门被推开,少年一身凉意闯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径自走到里屋。
“看来不怎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