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别有幽愁暗恨生(一)
霍宛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却犯上一层怒色:“请谢大人转告你家君侯,就算是砍了本宫的手,也绝不会有这封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睢阳轻慢的一笑,温声道:“臣知道了,臣一定会将公主殿下的意思如实回禀给君侯,不过殿下……此处是上京,并非霍家的长安,公主殿下您是大盛王朝的公主殿下,却只是吴国的……一名俘虏而已。”
谢睢阳的眼光四下逡巡了一下,语气中似有遗憾之意:“俘虏是不需要住在这么华丽的宫殿里,也不需要穿着这么贵重的衣裳,用着这样精美的膳食……公主殿下,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不要白白吃些无用的苦头。”
这女人大概还以为君侯会对她不忍心吧,可惜她却不明白,如今的君侯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她情深义重的人,三年的时间,足够他蜕变成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君王,如今他心中,只有这片辽阔的江山而已,从前的情爱,不过是一场过眼的烟云罢了。
谢睢阳恭恭敬敬的对她行了个礼便退身而去,他虽然极厌恶眼前这女子,却一贯是礼数周全的。
“公主殿下若改变主意,可随时让侍女回报下官。”谢睢阳面上恭敬,心下却十分不屑。这女人娇生惯养的,如何能受得了俘虏的苦日子,只怕她挨不过三天便要闹死闹活的要离开了。
霍氏皇族不过同从前的萧氏一样,都是只知享受的米虫罢了,那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更是如此。他谢睢阳之所欲叛逃上京,无非就是不想呆在长安过一辈子循规蹈矩的米虫生活罢了。
霍宛华垂下眸子,淡淡道:“多谢……大人提醒。”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将她引去别处,果然俘虏是不能住在那样华丽的寝殿里的,霍宛华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安静的跟在侍女的身后。
侍女将她引到一处石墙下,掩口笑道:“姑娘,就是这里了。”这里大约是关押俘虏的地方,她周围还有几个神态各异的女人,正好奇的打量着她。这里自然是没有床的,只在地板上有一张薄薄的被褥,霍宛华淡淡的对那侍女点了点头。
侍女微笑着抽身离去,霍宛华默默的坐在墙边,想着方才谢睢阳的话,这几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让她越发觉得疲惫,不知不觉间竟依靠着石头墙壁沉沉睡去。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她也睡不安稳,她又一次梦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幕,贺桢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那双眼睛里却映着恨意,厌恶和骇人的残酷。
即使在梦里,那股尖锐的恨意,却仍叫她难过的恨不得立刻死去。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眼眶疏而滑落下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片沉寂,其他女俘虏们都已经沉沉睡去,周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摇曳不定的烛火。
石墙的另一端,吴侯贺桢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静静的注视着她,那双黑眸里闪过一丝阴鸷。
“睢阳,你觉得她能挨过几天呢?”贺桢面无表情的开口。
谢睢阳恭敬的深施一礼,温声道:“臣不敢妄言,不过依着臣的经验,再硬气的世家贵女们最多也只能挨到第三天。公主殿下娇生惯养,应当和那些世家贵女们差不多,不过,臣倒是觉得,公主能撑得更久一点。”
“哦?”贺桢剑眉微挑:“你倒是看好她?”
谢睢阳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只是公主似乎对君侯仍抱有幻想,大约是觉得君侯对她仍有怜惜之意……”
贺桢慢慢转过头,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会吗?”
谢睢阳低下头:“是臣唐突了。”这些年来,君侯的心思阴沉不定,越发越叫人难以捉摸。谢睢阳倒觉得,其中多半还是这位安乐公主的“功劳”。若非她以情相诱,引的君侯动了情,三年前又何至于重伤垂死,险些丧命于魏王之手?
虽然不知道这位安乐公主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她若想故技重施,只怕是不会有任何成效的。莫说君侯如今的铁石心肠,他身边如今也有了多位宠姬,尤其是瑶夫人和月夫人,都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君侯的心,不会再被那妖女蛊惑了。
谢睢阳本以为君侯会拿这位公主殿下换朝廷让出青州,豫州,可君侯却笑着摇了摇头。
“睢阳,你以为我为何不拿她做人质,让朝廷让出青州,豫州两州?”贺桢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负手而立:“你觉得霍徵和霍衍真的打起来,谁会是胜利者?”
谢睢阳微微一怔,心下谋算片刻,俯身应道:“如今天下十三州,我们据四州,剩下的都是大盛的疆域。可九州中北方的凉州,并州,冀州都在魏王的控制之下,若皇帝和魏王真的打起来,胜负实在是未知之数。”
北方这几个州都是人口众多,多年来在魏王的经营之下早就有了同皇帝一战的实力,皇帝和魏王之间,如今已是剑拔弩张,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有点破罢了。
“霍徵那个人,沽名钓誉,总是顾忌着自己仁明圣君的名头,做什么事都拖泥带水。安乐公主是他的嫡亲妹妹,我若让他让出青州,豫州,他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定然会应允的。”
贺桢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夜风吹来,他的白色锦绣纹袍被吹得烈烈作响,谢睢阳听到他淡笑出声:“霍衍则太过凉薄,只顾着自己夺江山,半点也不会顾念他这个妹妹的。他已经有了同霍徵一战的实力,若霍徵失了青州豫州,只怕真的会被他的好弟弟从皇位上拉下来的。”
青州豫州地处中原地带,一直是朝廷的天然粮仓,若真的给了吴国,恐怕小皇帝真的不是魏王的对手了。
“我要的是江山,可不是换一个姓霍的当皇帝。青豫两州,若我想要,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又何须用一个女人去换?”贺桢淡淡道。
谢睢阳一惊,俯身道:“君侯英明,是臣……思虑不够周全。”君侯说的不错,如能挑起皇帝和魏王之间的大战,让他们鹬蚌相争,吴国跟在最后渔翁得利,是最好的做法了。皇帝和魏王多年来隐忍不发,为的无非是忌惮他家君侯,可若是加上一点小小的催化剂,逼迫皇帝率先动手除去魏王,让霍氏自己内斗,那霍家的江山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贺桢不置可否的望向墙上的地图,图上长安的位置用墨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他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圆点,思绪却渐渐飞远了,仿佛已经听到了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声音。
翌日清晨,绵绵的雨丝仍旧没有停下来,霍宛华疲惫的睁开双眼,望着远处朦胧的雨丝,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些侍女给她的衣衫很单薄,还是用最粗硬的麻布制成的,刮的她娇嫩的肌肤生疼生疼。地上本就很凉,昨日她盖在身上的薄毯不知被谁拿走了,所以她是蜷着身子在冰凉的地上躺了半宿。
霍宛华抬起手,勉强将自己的头发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脸上滚烫,嗓子里也极难受,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热。旁边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凑了过来,悄悄问她:“你是什么人?”
她抬起眼睛望了对方一眼,未置可否,年轻女子温和的笑了笑:“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我姓马,是亳州太守的小女儿,看你的模样,也是世家出身的女子吧?”
数月前,亳州失陷,亳州太守带着家人仓皇逃出,想来这位亳州太守的小女儿是那时不幸被吴军俘虏的。
“饭来了!”有人呼喝了一声,屋子里的女人们疯了似的冲上去,将那来送饭的人维的水泄不通。那位马小姐倒是冲在最前头,回来的时候脸上新添了两道血痕,她倒是想笑嘻嘻的不甚在意。
马小姐将一个馒头递到她手里,笑道:“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如今的模样一样。你在这鬼地方呆上几个月便知道了,什么都不重要,填饱肚子最重要。快吃吧。”
她自己飞快的吞了两个馒头,然后从桌子旁边取了一个铜壶,一气儿灌下去,将那两个馒头生生的冲进胃里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霍宛华怔怔的望着她,那位马小姐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从前也和你一样,风吹吹就倒,可没这么好的胃口。唉,现在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还等着我爹来接我呢。”
马小姐确实抢的是最容易下咽的馒头,霍宛华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很多女俘手里捧着的是一碗颜色诡异的粥,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她默默的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在口里咀嚼,又干又硬剐的她嗓子生疼,她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