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雨中日出
霍啓濬淡淡瞥了她一眼:”既觉得冷,就早些回去。“
沈清如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答道:“我想站在这里陪侯爷一起,看看风景。”
雨一直都在下,地上渐渐积起了小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他衣衫上,他却木然的负手而立,不发一言。沈清如望着他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觉得微微心疼起来。雨丝绵密,她轻轻抬起头,朝山坳中望过去。山坳里只有黄土,杂草,以及数不清的小山洞,蜿蜒的小溪,并无其他风景。视线朝远方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桑梓树茂盛浓密,遮天蔽日。
霍啓濬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忘记了沈清如的存在。他木然的抬头,身旁的少女同他一般,静静的注视着这片奇怪的土地,恍若入定。雨丝黏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凝成一滴水珠轻轻落下,她眨了眨黑如点漆的眼眸,身形不自觉的抖了抖,似是寒意入体。
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忽然落在沈清如肩头,沈清如微微一惊,却发现身旁的霍侯爷面色淡然,波澜不兴。
她犹豫了下,默默的接受了来自面瘫霍侯爷的好意。
霍啓濬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极短促的微笑,他撮唇起哨,一匹浑身上下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骏马欢快的出现在沈清如眼前。那马儿通体雪白,毛发如缎子般油光发亮,沈清如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摸。那马儿性子倒是傲气,不屑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粗气,躲开了沈清如摸过来的手掌。
“还真是物似主人型。”沈清如暗暗吐槽。霍侯爷养的马儿,就如他本人一样傲娇,龟毛。
“走吧。“霍啓濬翻身上马,回身对她伸出一只手。沈清如眨了眨眼睛,将自己柔软的小手递到了那双股节分明的手掌掌心里,霍啓濬微一使力,沈清如便坐在了那神气活现的白马上,
白马兴奋的喷出一口粗气,撒开四蹄欢腾的跑起来。它的速度很快,沈清如能清楚感觉到风在耳边烈烈作响,雨丝绵绵密密的轻吻在脸上,以及身后来自霍啓濬的温度。
一只修长的,股节分明的手牢牢的握着缰绳,也环在她身前形成一种保护的姿势。他始终没说话,也没说要去哪里,沈清如也没有问。
霍啓濬忽然笑了,他凑在她耳边,问道:“你就不问我这是要去哪儿?”
他温热的呼吸缠绕在她的耳畔。沈清如只觉得耳边一阵痒痒的酥麻感,不由脸孔微微涨红,心下恼怒,生硬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沈清如虽未回头,却能感觉到霍啓濬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耳边是他爽朗的笑声:“可我现在偏偏不想说。”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很想回头去看看此时他面上的表情。从认识霍啓濬以来,她从未见他笑过,倒是有些好奇那张清俊的举世难寻的面孔,笑起来会是怎样的霁月风光。
越过山坳,是一段相对平坦的小路,白马越发在路上撒着欢儿跑。沈清如初始还有些紧张,微微僵硬的坐在马上。后来发现身后的霍侯爷与白马十分有默契,便渐渐放开了心房,专注的盯着眼前急速闪过的风景,感受着带着寒意的凤。
策马飞驰中,斗篷的帽子被风儿吹的滑落下来,满头乌发在风中飞舞。带着寒意的凉风吹到面颊上,沈清如却不觉得冷,她的心情变得无比畅快。
很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不必想复仇的事,不必想那些阴谋欲害她的人,全身心投入到策马疾驰的快乐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连身后的霍啓濬都不复存在。
“下来吧。”霍啓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沈清如从策马的愉悦中唤醒。他仍旧伸出一只手想扶她下马,沈清如却不理会,自顾自的跳下马来。
霍啓濬将白马拴在了山下的一颗古松树上,马儿似乎知道主人要抛下他单独上去,不满的用头蹭了蹭霍啓濬的袖子,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这里是一条羊肠小道,四周杂草丛生,却仅供一人行走。霍啓濬孤身一人走在前面,沈清如慢慢跟在他身后。雨后的山中小路极不好走,她穿的薄底软面绣花鞋渐渐沉重起来,却仍咬着牙紧紧跟着霍啓濬。
霍啓濬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沈清如微微讶异,尚未开口,身子陡然一轻,竟是被人直接抱了起来、
“放开我!”沈清如大惊失色,不甘的在霍啓濬怀里来回扭着身子,霍啓濬抿着唇角不发一言,只渐渐加快了脚步。途中有巨石挡路,他便抱着她轻轻一跃,不一会便到了山坡顶上。
这儿,正是她刚刚远望到的桑梓树林,而树林的另一端,却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比起方才的绵绵细雨,这里虽未下雨,却是黑云压顶,海浪翻滚,一阵阵闷雷仿佛从天边传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霍啓濬负手而立望着那片阴云,轻声说道。沈清如微微一怔,扭头看向身边的霍啓濬。他双目静静的望着海面,身姿挺拔。海浪奔腾翻滚,卷起一阵阵带着海腥味的狂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人脸上仿佛刀子割上面颊一般,沈清如亦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脸。霍啓濬却纹丝不动,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身旁的一切与他无关,倒与她那副狼狈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渐渐的,海上蒸腾起一片雨雾,夹杂着奔流不息的海浪。沈清如惊讶的发现,一轮红日从海的另一端慢慢升起。原来海上在出太阳的时候也会下雨,原来诗文中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不是假的。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奇妙的自然景象,忍不住微微兴奋,朝着身旁那人望过去。霍啓濬此时亦恰好转过脸,视线与她碰个正着。他清楚的望见她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新奇,忍不住轻声问道:“好看吗?”
沈清如眨眨眼睛:“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景象。”霍啓濬粲然一笑,那笑仿佛能清风朗月入怀,倒让沈清如心中蓦然浮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们静静的站在一起,并肩而立,一同看着这海上盛景,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仿佛天地万物都变得渺小起来。
海上的雨雾却越来越大,渐渐转为密集的雨点落在他们身上。山顶空旷,却没有可避雨的地方,霍啓濬忽然执了她手,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她七拐八拐,不知怎的拐到了一处山涧里,这里与其说是山涧,倒不如说是一处仅容一人站立的小山洞。霍啓濬将她推进低矮的山涧里,自己脱下外衫,背对着她,用自己和外衫为她形成一道挡风遮雨的屏障。
沈清如的背后是坚硬的山石,她的身子与霍啓濬贴的很近,近的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狂风呼啸着,吹着那件外衫烈烈作响。暴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头顶的山石上,她却觉得自己身处之处,温暖如春。
一滴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有那么一两滴恰恰滴落道她面颊上,带着一阵温润的湿意。沈清如忍不住抬起头,恰好看到霍啓濬轻轻眨了眨眼,有一两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淌下来。她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替他挡在额前,挡住那试图滴落进他眼里的雨水。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气慢慢转晴。海上天气瞬息万变,方才还是狂风暴雨,如今却已风平浪静。一轮皎洁的红日挂在海边,照的那渐渐平静的海水折射出蔚蓝色的光芒。沈清如拍拍衣衫上滴落的水珠,慢慢从那仅容一人的山涧中走出来。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初春时节。”他静静的开口,:“从海上看雨中日出,比这里更美。”
沈清如由衷赞叹:“确实很美。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霍啓濬侧着脸,清俊的脸孔似乎仍带着一丝笑意:“这里是我母亲的埋骨之地。”
沈清如悚然一惊,却见霍啓濬伸手指着那片茂盛的桑梓林:“她埋在那里。”
霍啓濬的母亲生前是一品诰命夫人,死时哀荣正盛,理当葬入霍家祖坟里,为何会埋骨在这荒无人烟之处?
“霍家祖坟里,是她的衣冠冢。”霍啓濬似是知晓她内心所想,静静道:”我母亲死时的遗愿,便是寻一处清静之地埋骨,她并不想入霍家祖坟。这里,是我亲自为她挑选的。除了我,没人知道她在这里。“
她听得入神,脚步微微一滞,那海边石头上遍布青苔,十分湿滑,沈清如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泥泞里。她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做好了跌倒泥水里的心理准备,霍啓濬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她身子,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沈清如想挣扎,却在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后怔了一怔。他的怀抱温暖中带着寒凉的湿润,显示方才淋雨之故,倒让她微微生出不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