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恍然一梦
权势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一旦握在手里,便再也不能失去。失去,便是死。
而他和霍啓濬,却像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一般。霍啓濬娶了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又是他掌握权势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他和霍啓濬,大约是上天注定的宿命之敌。
萧祁钰眼角微微弯起,面上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听说尊夫人被突厥人掳走了,不知可有消息?”
霍啓濬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之上,侧目淡淡的望了萧祁钰一眼,雪光反射着太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语气平静的答道:“没有。”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个不甚在意的话题,淡淡的对对方陈述了这么一句话而已,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
萧祁钰眯起眼睛,审视着汉白玉台阶下这个身穿官员冕服的男人,玄衣纁裳,面目清俊,对方也正望着他,眸光幽暗,深沉的如黑夜最深处的幽光。
清如,这就是你选定的男人?你拒绝了本王选择了他,只是因为当初他比本王更有权势吗?可你看,如今你下落不明,他却一点都不担心,只急着在朝中争权夺势,完完全全将你弃之脑后。
又或许,他嫌弃你沦落敌人之手,恐怕你清白之身不保,干脆就不想寻你回来?
选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清如,你后悔了吗?
萧祁钰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如此……”他对对方敛衽一礼,宽袍大袖遮住了面上的表情:“我就遥祝尊夫人曼福不尽,安乐无虞。愿霍大人早日寻到尊夫人的踪迹。”
宽袍大袖下的萧祁钰没有注意到霍啓濬黑眸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只听到对方语调淡漠的同他道了谢,回身慢慢走下了汉白玉台阶。
霍啓濬不动声色,只慢慢地转过身身,脸色变得微微苍白,眼底的杀意却更盛了。
萧祁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既然霍啓濬没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人,那沈清如便交由他来护着吧。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沈清如总待他冷冷淡淡。他从未这样痴心的对待一个女人,几乎将一颗心都捧在她面前。可沈清如的反应却让他心寒,萧祁钰以为纵然她不爱他,时日长了也总能看出他的真心。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却视他为毒蛇猛兽般避之不及,望着他的眼光总像看待仇人一样。
萧祁钰不明白为何自己一颗真心却被对方践踏至此,他也曾发了狠,想着干脆杀了这个女人,断了自己心上的软肋。可当杀她的机会摆在眼前时,萧祁钰却犹豫了。
还是再等等吧,他犹豫着自我安慰道,这个女人或许还是有用的,还是先留着吧。
可想想沈清如的绝情,萧祁钰又不禁心下恼怒,如此辗转良久,终夜夜不能寐后,那日看公文看得疲惫的他倦极而眠,在榻上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了一长串的事情。
萧祁钰梦到自己穿着皇子正装,周身喜气洋洋。有人捧着一条红巾放在他手中,而红巾的另一头则牵在沈清如手里。他们二人同牵红巾,在礼官的指引下,跪拜了皇帝,皇后,依次行完了沃盥礼、合卺礼。
一串冗长的繁琐礼仪的最后,是夫妇二人的结发礼。
两个伴人动作轻盈的从他和沈清如的发尾各自剪掉一小缕,然后结在一起。结发礼完毕,二人便正式结为夫妻。周围一片热闹的恭贺声,萧祁钰侧过脸望去,却见周身大红的新娘子眉眼含笑,娇俏可人的望了他一眼,低下了羞涩的小脑袋。
梦里的萧祁钰很想笑,在梦里,原来沈清如是愿意嫁给他的,不但愿意,而且很欢喜。可梦里的自己却绷着一张脸,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
原来梦里的他,一心求娶的是沈丞相府艳绝天下的二小姐沈慕芸,而不是那个生母早亡,无依无靠的大小姐沈清如。对这桩婚事,梦里的萧祁钰并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他在梦里,看到那个少女微微失落的模样。她为了讨好他,苦学琴棋书画,韬略兵法。她生在二月,背负着克死生母的恶名早早被送到乡下,论才学,如何能比得过自幼被沈丞相精心栽培的沈慕芸?可她很努力的学着,甚至可以算的上颇有天赋。
梦里的萧祁钰也有偶发善心的时候,他望着那个垂着头反复练习者洞箫的年轻女子,心下难得生出了一丝怜悯。她吹的并不好,断断续续,中气不足,萧祁钰笑了一笑,从沈清如手中取走洞箫。
沈清如吓了一跳似的,眨着圆溜溜的杏眼望着他,黑黝黝的眸光湿漉漉的,让他想起了迷路的小鹿。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讨他欢心。
萧祁钰笑了笑,将洞箫轻轻放置于唇边,缓缓吹出一手婉约动人的调子。她似是听得痴了,目光怔怔的望着他,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神来,惊喜的望着他。
“殿下,你……”
萧祁钰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父皇不喜欢我们碰这些东西,觉得会让人玩物丧志,所以不要说出去。”
沈清如下意识的点点头,眼睛里波光氤氲。萧祁钰望着她,心下生出了一丝怜爱之意,回身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问道:“在王府里可还习惯?”
春宵一度后,萧祁钰把玩着她散落于枕上乌黑柔顺的长发,一面想这个女人虽然比不过沈慕芸容色倾城,却也是个清丽佳人,又对自己一心一意,既然如此,就暂且先笼住她的心,让她为自己的夺嫡大业也出一份力吧。
他将怀中羞赧的女子抱得更紧,嘴唇轻轻吻着她小巧雪白的耳垂:“王妃的身子真美,实在让本王流连……”
沈清如羞涩的将小脑袋在他怀中埋的更低,眉眼中却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只要稍稍对她一点点好,她便死心塌地的待他,这一点可以好好利用。
“本王身处前朝,很多事情照应不到。后宫嫔妃哪里,就交给王妃打点了……”萧祁钰淡淡的吩咐。
他怀里的女人用那双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望着他,眸光中满是喜悦和满足,欣喜的点点头。
萧祁钰被那喜悦的目光灼了一下。
梦里的场景很乱,萧祁钰梦见自己酩酊大醉,恍惚间却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对着他心口刺来。他手脚又麻又软,动弹不得,正绝望之际,一个娇柔的身体坚定的挡在他身前,那本该刺在他身上的利剑刺穿了她的胸口。
他惊慌的抱住她,沈清如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望着他的目光却满是安心:“夫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清如说完那句话便晕了过去,她徘徊在生死线上,整整三天三夜后才醒过来。
场面又一变,这一次是在苦寒的沙漠中,他率队伍坚守,满面憔悴的她突然出现,将敌方军情送到他手里,自己却气息奄奄的昏倒……
再后来,他在夺嫡之战中受了极重的伤,眼看就活不下去了,是她赶走了身边的人,独自承担起了照料他的责任,最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梦里,沈清如爱惨了他,他们夫妇恩爱的无以复加。
可也是在那个梦里,他却背叛了她。围攻太子府的那晚,梦里的萧祁钰抱着泪眼朦胧,楚楚动人的沈慕芸,心怀激荡的对她海誓山盟。他成功登基称帝,依照旧诺,立沈清如为皇后,他以为这便是对她多年辛苦的回报了,然后便躲在凤栖宫里与沈慕芸日日缱绻。
梦境一闪而过,最后的一幕,是她满面泪水的咬牙质问他:“萧祁钰,你可对得起我!”
她眼底的恨意宛如一团火,烧的萧祁钰心口发疼,他很想开口让她别再哭了可梦里的他却冷冷的望着沈清如,憎恶的说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竟敢对慕芸下毒,来人,挖了她的眼睛打入冷宫!“
萧祁钰心下一惊,终于从那噩梦中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汗已经湿透了里衣。他怔怔的望向窗外月光下一株梅花,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张满面泪水的面容。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萧祁钰披衣下榻,书房里有一面镜子,他站在那镜子前抬眼望去,镜子里的面孔僵硬着,看上去无比模糊。他轻轻抚上自己的脸,一瞬间的怔忪,几乎分不清梦里和现实的差异。
这个梦实在太诡异,萧祁钰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可梦里的场景确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令他毛骨悚然的地步。一定是他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吧。
一个年头却蓦然撞入他心间。
若是梦里那些场景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萧祁钰赤着脚站在那里,寒意如潮水般一阵阵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了,他似乎明白了,沈清如之所以从一开始便痛恨他的理由。
他苦笑了一下,难怪她视他为洪水猛兽,难怪从第一次看到他,她便对他表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感。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