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故人现身
明瑞咬牙讽刺道：“戏好看吗？”
沈清如斟酌了一番，如实回答：“一般。”
“不过……”她故意顿了一顿，面上挂着微笑上下扫了明瑞一眼：“王爷您这个披头散发的造型，倒是让那人印象深刻，着实难忘……”
明瑞被她的目光看的一滞，这才想起方才的事，向自己头上摸去。原本被玉冠束的整齐的发髻在明珠郡主那疯婆子的撕扯下狼狈的散开，一半仍然挂在玉冠里，另一半却四散开来。
不用照镜子，明瑞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必然狼狈不堪。
他冷哼一声，端起王爷的架势，侧头示意侍卫上前来替他绾发。众侍卫对视一眼，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战战兢兢的出列，接过白玉梳子，小心翼翼的替王爷绾发。
五大三粗的汉子出了一身大汉，才将王爷的头发重新绾好。明瑞整整衣衫，甩甩袖子，又恢复了方才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请吧，沈小姐。”阿史那明瑞似笑非笑的瞥了沈清如一眼，一面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清如淡淡一笑，复又跳上马车，自动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明瑞亦随后掀帘而入，眉心微皱，似乎对她的随遇而安颇为不待见。
“沈小姐真是淡定啊。”阿史那明瑞淡淡的开口：“如此心境，着实让本王佩服。”
沈清如眼睛都懒得睁开：“王爷谬赞，我一贯心大。”
阿史那明瑞冷哼一声：“但愿沈小姐见了你那位故人，还能如此淡然。”沈清如嗯嗯啊啊的随口应了几声，抱着马车上的软枕睡的口水横流。
阿史那明瑞实在看不下去了，手指重重扣了扣马车厢壁：“喂，你就半点不担心吗？不想知道大王子府的那位故人是谁吗？”
沈清如打了个哈欠，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明瑞：“那就麻烦王爷告知，我这位故人是男是女，与我有何仇怨。”
明瑞一张俊脸上满是嘲讽：“沈小姐倒有自知之明，说起故人，便知道是仇人……”
沈清如微笑：“我素来行事果决，纵是仇人遍天下也不奇怪。不像王爷您风流多情，若说起您的故人，八成都是方才那位热情的郡主一样的妙龄女子……”
阿史那明瑞俊朗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狠狠瞪着沈清如，半响，才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
“但愿一会沈小姐你这两片厉如枪的嘴皮子能救你的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沈清如淡淡一笑，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暗暗盘算。
明瑞方才的话，明里暗里透露了不少信息。至少她能确定，这位故人，绝非良善之人，必定心怀脱册！
究竟是谁呢？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屋建瓴的宫殿外，沈清如小心的跟在阿史那明瑞的身后，绷着脸一言不发。
“到了那儿别乱说话。”明瑞脸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臣弟拜见王兄。”明瑞整衣肃冠，遥遥冲着座上的人拜倒。大王子明德虽是庶出，却是突厥王属意的继承人，一贯最是自重身份，视自己与其余兄弟不同。
沈清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大王子面色酡红，似乎是一副醉酒后不甚清醒的模样，睁着两只铜铃似的大眼朝着阶下瞧了半天，才认出明瑞来，大笑道：“原来是三弟……怎么来的这么晚……快，快来陪我喝酒……”
明瑞俯在地上，眉宇间的不屑一闪而过。这个明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对他而言，阿史那明德沉浸在酒色中无心理政倒不是件坏事……
“咦……三弟身边怎么还有个美人……”大王子明德揉了揉眼睛，望着傲然立在阶下的沈清如，口中大笑：“我说三弟怎么迟迟不来，原来是被美人绊住了脚。”
“哈，美人快来陪本王喝一杯……”明德眯着眼睛望了半响：“是谁家的千金……怎么从未见过……”
“殿下，这便是臣妾同您提到的故人啊。”
一道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低沉的嗓音，沙哑中透着一股魅惑，沈清如微微一怔。
这个声音……
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从云纹石屏风后缓缓而来，袅袅婷婷的现身在众人面前。
女人一袭华美的长裙，用金线绣着灿灿的云纹。两只娟袖如蝶翼一般充满了脆弱的美感。锦缎上缀满了熠熠生辉的各色宝石，闪烁的金刚钻，剔透的绿松石，嫣红的红宝寇……珠光宝气，说不出的富丽奢华。
更让人震惊的是，女人的半边脸上竟然覆着一张金光灿灿的，做成蝴蝶状的黄金面具。那黄金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女人的真容让人看不清楚。
沈清如怔怔的望着这突然现身的奇怪女人，心头慢慢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女人沙哑着嗓子发出啧啧怪笑：”我亲爱的故人，似乎不认得我了呢……“
她轻轻撩起被风吹乱的黑发，露出半张涂着厚厚白色脂粉的面庞，殷红如血的唇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沈清如先是疑惑，继而瞪大了眼睛：”是你！“
女人似乎很满意她的惊讶，狞笑着欣赏者她面上的震惊之色：”是我，好久不见了，沈清如——师姐。“
沈清如三个字是她一字一字咬牙挤出来的，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沈清如垂下眸子定了定心神，再抬起头时面上已是波澜不兴：”杨静姝，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做梦都想不到，阿史那明瑞所谓的故人，突厥大王子的宠妃，竟然是杨静姝！
站在高座上的状似癫狂的女人同她记忆里的杨静姝差别实在太大了，她记忆中的杨静姝是个文静的，沉默寡言的人，纵是她后来变了……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杨静姝扭动着水蛇般的纤细腰肢，笑的诡异而癫狂：“问的好，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当然是为了居高临下的望着你，像蝼蚁一样跪在我的脚边！”
沈清如目光淡淡：“我看你是疯了。”
杨静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沈清如，看来你还不清楚你现下的处境。”她俯下身子，轻轻用指拾起酒杯旁的一只蚂蚁：“现在的你，就如同这只蚂蚁一般……”
杨静姝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随着手指一碾，那只可怜的蚂蚁便在她手中化为肉浆。
“或许你还比不上这只蚂蚁，起码它还能死个痛快，而你……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杨静姝喉咙中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兴奋的望着台阶下的沈清如，想象着她跪倒在自己脚边苦苦哀求的模样。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
“快跪下求我，说不定我会饶了你……”杨静姝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沈清如。
沈清如身子纹丝不动，平静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深情癫狂而兴奋的杨静姝，眼底是深深的不屑以及……
同情。
同情？这是杨静姝最厌恶的，她从前最恨的便是沈清如这副圣母的模样，以及望像她时，眼里似有若无的悲悯深色。
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沈清如彻底的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像条丑陋的虫子一样扭动着身体，祈求的仰望着自己。
在杨静姝人生的二十年里，受到最多的除了冷眼，便是同情。沈清如同情她，华太医同情她，慕容师兄同情她……
他们每个人都同情她的身世，杨静姝初时对此充满感激。可时间长了，她才明白，这种同情，不过是那些虚伪之徒博取好名声的工具罢了。
沈清如同情她，可当她被昌平公主胁迫，被迫在她马上放了银针的时候，沈清如却拒绝给她求情，任凭她成了昌平公主的出气筒。师傅同情她，可师傅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却冷着脸斥责她人品不端，将她赶出太学。慕容师兄待她最好，她以为他会一直待她好，可为了沈清如，师兄却骂她狼心狗肺，心狠手辣……
杨静姝从那时候才明白，沈清如不是她命中的贵人，而是她命中注定的死对头。
她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依靠任何人。被华太医赶出太学后，无处可去的杨静姝被迫成了宫中最下等的洗衣婢女，整日里辛苦劳作，受尽了浣衣局的宫婢们欺负。
“哎呦，这不是太学的杨医女吗？堂堂医女，怎会同我们这些下贱之人一起洗衣服呢？”
“听说杨医女同沈家大小姐一起在御驾前得过夸奖，不去给陛下娘娘们瞧病，屈尊纡贵到浣衣局来做什么？”
杨静姝默默的洗着自己的衣裳，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一只脚故意踩在她刚刚洗干净的衣服上，留下一个黑黑的脚印。脚的主人挑衅的望着她：“看什么看？洗的这么慢，想害的我们被尚宫嬷嬷教训吗？”
杨静姝沉默的捡起被宫婢们弄脏的衣服，一遍遍的重新清洗，冬天的水冰凉刺骨，她的手起了一块块冻疮，在冰凉的井水里早就没了知觉。
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